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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本座吃错药了

    墨燃曾经认为自己运气很差,后来他成了踏仙帝君,做了修仙界的第一个皇帝,位至人极,好容易算是转了运。可时至今日,他的运气又变差了。

    差得别具一格,差得非同凡响。

    试想一下,当上皇帝之后被人逼宫自尽,这不算运气差吗?彼时墨燃觉得自己已经走了背运,连抢救自己一下的心态都欠奉,索性心平气和地喝下剧毒,连坟冢都给自己准备好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濒死的他甚至还能跟薛蒙心平气和地说上两句话,随后在剧毒攻心的折磨下勉勉强强给自己传送到通天塔下,安详地躺进了自己给自己准备的棺材里,只等自己咽气。

    他疼得死去活来,五内俱焚。五脏六腑像是被浇了滚开的油那样给烫得熟烂了似的,如果不是棺材打得实在太小,踏仙君甚至可以被疼痛逼得打上一串滚。疼到极致他开始痉挛,眼前的天空也已然转黑——入夜了。

    此时此刻,踏仙帝君才真情实感地意识到自己的运气究竟有多差——这瓶他从死生之巅库房里翻翻找找掏出来的毒药似乎早就因放了太久而失了药效,对上自己强大的灵力时,它非但发作得极其缓慢,最后甚至还败了北。攻心的劲头先前像是毒蛇,眼下却像是条软绵绵的面条似的耷拉下来,被他丝毫未损的灵核从他心脉里一寸寸斥出,最终还是没精打采地躺回了他早被毒药折腾得扭曲一片的肚肠肝脾里。

    “这他妈的……”踏仙君青着脸,躺在棺材里嘶嘶地骂道:“这他妈是谁炼的鬼药?”

    当上皇帝后被人逼宫,这运气实在是不怎么好;自知罪大恶极断无幸理后服毒自尽,除却运气不好外还平添了一层奇怪的悲壮气息;可服毒自尽未遂还受尽毒药折磨,就不仅是运气不好这么简单的事了。乐观点来看,那就是踏仙帝君实在是命大,毒药都药不死他;悲观点来看,那就是踏仙帝君在人世间犯下的罪孽还没还清,老天硬是勾着他不叫他死,是非叫他把这些个孽债都还清了不可呢。

    秋日的夜晚越来越凉,踏仙君在棺材里头躺了大半天,仍旧吊着一条命死不掉。他左等右等,看完了头顶的秋叶又看落得纷纷扬扬的海棠,看到几乎没力气睁开眼睛,还是没人来给他扣棺材板。于是这末路的暴君只好这样大敞四开地在棺材里头忍着疼吃风。棺材是为死人准备的,活人躺在里头自然不舒服,冰凉不说,还硌得慌。往下抻抻脖子疼,往上探探脑壳疼。在剧烈的不适之下,踏仙君吭哧吭哧咳嗽了起来,每咳一口都在往外头喷血沫子,弄得自己下半张脸跟胸口皆是一片狼藉。

    倏忽间人声鼎沸,踏仙君忍着疼痛和晕眩勉强给眼睛张开一条细缝儿,映入他眼帘的是被火光映得通明的半边天,火把点燃的噼啪声、上山时窸窸窣窣的人声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义军攻上山来了,就冲这动静的规模,上山的人果然不少。

    踏仙帝君虽然身败名裂,可威名尚存。那些看似轰轰烈烈,实则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的宵小们,连跟他对峙都觉得心惊胆战,义军沸反盈天地在山下摆了几天龙门阵,瓜子皮堆得比踏仙君本人来的都要高,口水喷得把踏仙君淹死都不成问题,兵足马壮的义军在死生之巅山脚下打了好几天的转,最后还是愣头青薛蒙骂骂咧咧单枪匹马地冲上了过去的自己家门。饶是大胆如他,看见自己堂哥这副青着脸等死的怪模样也给吓了个够呛。

    “他的尸身全靠我的灵力维系,才能一直不腐。你若是想他,就别和我在这里多费唇舌,趁我没死,赶紧去吧。”他彼时几乎是瘫在帝座上,疲惫地叹着气说,权当是在说遗言。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墨燃前半辈子没少干不是人的事,此时此刻倒像是要做个人了。

    踏仙帝君就这么内心复杂地在棺材里头躺了好久,耳朵里因为毒药的缘故嗡嗡个不住。他听不清楚什么,但义军既然已经上山,找到他本人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而事到如今,他本该等死的,如今却发现自己吃的药多少有点问题,闭上眼睛也只能算是装死,可实在是悲哀。

    他开始天马行空地想象了起来,他先前在通天塔下立起的三座坟,把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这下子义军想上来找他问罪就非看到他的大作不可了。“卿贞贵妃楚姬之墓”、“油爆皇后宋氏之墓”——简直是精彩非常,楚晚宁向来极爱惜自己的名声,自己偏要给他一个男人取出这么个封号,还要让天下人都看到——

    ——他就算是再生气,再想冲自己发脾气,留给他的也只剩下一副僵冷的尸体了——服下毒药前的踏仙君美美地这么打算着,可眼下他照旧在苟延残喘,这可就超出他的想象跟打算了。

    楚晚宁如果看到自己这荒诞不经的封号,又该是如何的反应呢?应当是又气恼又羞耻的才是。他脸皮极薄,向来受不得羞,想来整张白皙的面孔都会涨得通红,一双凤目也会因恼怒而睁得大大的,还可能会像只炸了毛的猫儿似的,磨着牙根低狠地唤他的字,墨微雨!

    哎呀,这可真是太美啦。他可再熟悉楚晚宁不过了,就算是闭着眼睛,肚子疼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棺材里头,也不影响他脑海里勾勒出这样的一幅画卷——他高洁傲岸的师尊,也是他无数次共赴巫山的爱妾楚妃,怒气冲冲地站在他面前,不给他半分好脸色……

    只是想一想就足够让墨燃笑出声来了。他一笑就很好看,颊侧梨涡融融,显得甜蜜又乖巧。不像是害世的魔王暴君,反倒像是个俊俏的邻家小郎君。可那又怎么样?他现在躺在棺材板里奄奄一息苟延残喘,而在这之后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指不定就受不住这毒药的折腾肠穿肚烂而死,尸首指不定还会像是条死狗似的被人吊起来任意作践。可那又能怎么样,反正到那时候他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他的尸首被那群大旗高举的义军怎么对待,更是他管不到的事情了。

    “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鬼叫了一声后,踏仙帝君痛痛快快地笑了起来,笑完了又开始觉得疲惫而困倦,可又被腹中剧毒折腾得没法闭眼安眠,剧痛之下本能地挣扎了一会却也只是让自己口中再呕出一口污脏的血,距离蹬腿咽气还是有着不断的距离。

    在墨燃觉得自己再躺下去可能也不会再在自尽大业上取得什么进展,几乎准备坐起来冲义军高笑几声哈哈本座没死各位玩得可好之类的话的时候,一个他在心中臆想咀嚼了五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棺材外边传进他已经不是特别好使的耳朵里。

    “不必扶我,我自己能走。”那个男人清冷地道:“他指定在里边。”

    “是!但是……”

    火把暖融,橘色的火光倒映在踏仙帝君苍白发青的脸上,映得他紧闭着的眼帘后头都能看到一大片色泽发光发亮。一片窸窣过后,踏仙君的棺材周围站满了人,而躺得浑身冰凉发疼的踏仙帝君衣襟被先前说话的那个男人粗暴地一把扯起,生生从躺尸变成了坐尸。

    “墨微雨,你装什么死?!”他听见楚晚宁厉声道。

    这扯得可真是够劲,再扯一会恐怕自己能被勒死呢。墨燃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欠奉,只觉胸闷气短,被勒得离鬼门关近了一大步,于是他开始剧烈的咳嗽,咳了他师尊一身血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