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萧寒山
46/萧寒山
温芸只在暗室里待了半日,楚轻舟便将她领了出去,再见萧府,前院地上竟都是残存的斑斑血迹,让人闻之作呕。 楚轻舟察觉到温芸的不舒服,只是加快步伐,护着温芸回了原先的院子,又安慰她,定命人连夜将萧府冲洗得一干二净。 萧府这下彻底清净了下来,真真是连点活人气都没了。温芸忽而想起来曾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守门小厮。这样恐怖的血洗,恐怕…… 温芸不敢马上面对这个消息,只是恹恹地命了知夏,若有得空,稍加问询,心里根本没有多少期待。好在,内院的奴仆,几乎没有受到牵连。 按照楚轻舟的说法,前院都是桓王的势力,姑息养jian,只为等“多行不义”,那么,那一支趁着萧寒山上朝空隙,为将前院屠杀殆尽,栽赃萧寒山的,应也是桓王的做派。 温芸忽然想不起小时候同长公主玩耍的回忆,只觉得如此割裂,这般面目全非。曾经在溪水畔赤脚嬉戏的人,与举起屠刀同室cao戈的人,午夜梦回时,灵魂会相重叠么? 温芸原以为,那夜萧寒山会很快回来,毕竟楚轻舟说了,小皇帝和萧寒山在引蛇出洞,事情妥了,人自然也就回来了。直到入了夜里,也不曾瞧见萧寒山与罗守远的一片衣羽。这是温芸第一次知道,萧寒山没有在萧府过夜。 心里好像有块石头,怎么也落不到地上。 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边的角落,知夏来下帘子的时候,才瞧见温芸那小小的一团身影。 “小姐,怎么还不睡?” 温芸没答,眼睛也没抬起来。 “吓到了?”知夏又猜。 知夏打量打量温芸,她虽瞧着是一介闺阁女郎,但见识远在书本之外,知夏这是知道的。 心里有浮起来了一个猜测。 “小姐是……担心萧大人么?” 知夏话音放得轻,却烫到了温芸的耳朵。 温芸下意识地和知夏对视两眼,立马瞥过了脸,“担心什么,不担心。” 温芸刚说罢,就把知夏手里的被褥抢过来,一个骨碌就攥紧了被褥里面,还把被子拉得老高。 他那么有本事,怎么需要她担心。 温芸愤愤想。 知夏看着床里的一个小山丘,忍不住想笑出声。又觉得,笑出来事小,温芸肯定得给她两下,又立马捂了嘴,悄悄把帘子放下。 被褥里仿佛还残留着萧寒山身上的味道。 他又不在。 没来由的,温芸心里的火又烧得更旺了些。他最好是别回来了。 时不时关心她一下,给她喂药,替她揉肚子,背她上山看日出……说让她好好安心当萧夫人…… 她情愿他一开始就对她冷冰冰的,如今,算什么呢……等她习惯了他在床前,偶尔替她盖被子,偶尔在梦里抱住她……现在就叫个楚轻舟来打发她,她好像就只需要像个木偶娃娃听话便可以了…… 而听楚轻舟的那一番话,温芸更觉得,她就像个局外人。倘若她托哥哥暗中多留心,是为了保住温府上下的一条活路,现在无疑是说,他们无关紧要的很。 这是很好。 不过他最好还是别回来了。 免得看到他,她真的忍不住问出口,这些日子算什么。毕竟,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女郎,是知晓万般道理,仍会真情流露的年纪。他知道她那么多事,现如今,她也知道了他那么多事,怎么反倒是越来越看不懂,如镜中花,水中月。 再晨起,温芸叫来知夏,得到的还是一夜未归的消息。 就一连这样过了几日,楚轻舟说外院一概清扫完毕,换上了心腹府兵,侍卫等,温芸也只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她没有再多问什么,不就是他们尔虞我诈么,他们不稀罕同她讲,她也懒得再有兴趣去问。 约是过了五日,金陵的第一场大雪终于纷纷落下。 刚飘雪的时候,温芸只觉得头顶湿湿的,手往外一伸,方才发觉冰晶缓缓在指尖融化,化成了几粒水珠。 庭院散步,自然没料到雪要纷纷,命了知夏去取手暖,又觉得不如躲进院里,好好生上炭火顶上一壶茶,再瞧着雪落枯木,也算是求上得中的法子,刚过完寒气,她可是对病去忌惮万分,现是不敢拿自个儿的身体开玩笑了。 温芸便转身回去,奈何雪点子是忽而加重的,她只得把披风拉在身前,挡挡湿气,脚上的步子是越来越快,呼吸也有些急了。 刚要转个方向去,温芸猝不及防地就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温芸只得放下披风,眨了眨眼要看清来人。 白雪就这样随风胡乱地飘来,要糊弄她的眼。颀长的人影突然变得清晰,他依旧高大,依旧沉着,她只瞧见他眼下有些泛青,眼睛依旧深邃,如墨般瞧着她。 她在他眼睛里看见了自个儿。 眼睛湿润的时候,他宽大的狐氅已经环住了她的肩,周身浓烈的檀香就此萦绕。 好像万物凝结在了眼前。 鼻头立马开始泛酸。 她的拳头没来由地敲在了萧寒山的心口边,本来想挺直腰板细问,到口只剩哽咽:“萧寒山。” 不是萧大人,不是夫君,她当然知道现在的自己就像个胆大包天的莽夫。 温芸忽而觉得前几日自己那些满不在乎,想来是如此的煎熬。 萧寒山怔怔瞧着她那双开始泛起红晕的眼,泪珠凝结在眼角边,拳头没来由地砸向他,叩问他,他好似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他刚想蹙眉问,她怎么了。 “你是不是骗我?” “你不是说无事吗,为什么连信也不来一封?要做事了,便寻个手下来搪塞我,三日五日的不见踪影,还有之前,你要来房里,也是想走就走,想来就来……”温芸深吸了一口气,话都是抖着的,“你当我是什么人,萧寒山?” 她越想越觉得气愤,那些自个儿跟自个儿盘条捋顺的道理忽而是一条也想不起来,看到他的那瞬间,觉得自己无比的挫败。 她与他差的那些岁月,就好似鸿沟一般横跨,她要去诘问,显得稚嫩,无趣。她想跨步去赶上,又觉得怎么都不够,她是女郎,天然在这世间少了一大半的活动空间,也少了一大半的人生可能性。他所经历的,是她从未,也不可能经历的,若要经历过的人会懂,她自然难有推心置腹的共鸣。 事事都在他掌心翻动,他更不是个倾吐的性子,那他们之间这点若有似无的感情,究竟算得上什么呢? 倘若以后遇到些什么真坎坷,结局就成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头各自飞?真真无趣到了极点。 温芸觉得雪往脸上扑来,眼泪一股脑流出来,流到唇角,咸味散开,和雪化成的水珠都连到了一块。 萧寒山第一次见她这样,仿佛找到了一个口子,把真情实感全都泻了出来。而那些话,好似锋刀,在他身上留下血痕,一点一点挖开他的心。 好像烙印,又一寸一寸烙在血骨肌理里。 她在等他。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萧寒山在心里苦笑。老天原来待他不薄,他也会有今天。 人生近三载,才头一回有这般温情的体验。 她还想再问,呜呜恹恹的,萧寒山却一点也没听进去。 他两只手捧上脸颊通红的温芸,抚走如断线珠链的泪,压抑着颤声,气息全成白雾,“自然是夫人。” 温芸已经瞧不清他,只觉得眼前变得分外模糊,她还是很倔强地打量他。 什么啊。 把她当什么。 自然是夫人。 哪有这样耍无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