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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希拿出手机对着化验单拍了一张照片，调出微信里的置顶联系人，正要发出去，眼神落在对话框里两人上次的聊天日期，他手指一顿，理智终于赶上了身体下意识的举动。 手机“咔哒”一声上了锁，季明希抿了下唇，心道：“还是先不要告诉她了。” ——伊寻出差三天，便三天没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也没发过一条消息。 还是不要告诉她了。 医院人来人往，季明希独自坐在产科走廊的椅子上，对着从眼前走过去的几对夫妇发呆。 有几位孕夫的肚子已经挺了起来，被妻子小心翼翼地扶着；还有人似乎和他一样，也是刚拿到化验单，正和身旁的妻子分享迎接新生命的喜悦。 心里某处被轻轻扎了一下，季明希移开眼，纠正了自己之前的想法——那些人和他不一样，他没人陪，也没人分享。 眼前不由浮现出那人的脸，季明希恍然意识到，他似乎都要忘了她对自己笑的样子了。 手机屏幕被再次按亮，季明希在对话框中删删减减，他拿出写论文般的态度，每敲下一句话都要校对两遍，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心脏便开始狂跳，既无比期待又万分紧张。 这三天里他无数次拿出手机想要对伊寻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自己提到的种种琐事并不会让伊寻感兴趣。其实他刚发出去的这句话里说的也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但今天伊寻就要出差回来了，自己这么问一下，大概也算是合乎情理。 「一一，晚上我去机场接你吧。」 攥着手机的指腹甚至微微冒出了汗，季明希为自己此刻过度的紧张感到些许丢脸。 他心里清楚，哪怕伊寻回复过来的只有简简单单一个“嗯”字，这三天来聚积在他心里的一切消极情绪都会一扫而空。 他其实很好哄。 伊寻肯和他结婚，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老爷子临终的心愿，对此他一直心知肚明，所以从不会奢求更多。 五分钟后，手机响了一声。 「不用。」 啊。 不用啊？ 季明希微微一愣，他轻轻呼了口气，锁上手机屏幕的同时又抿了一下嘴唇，胸腔里又酸又涩，像是挤满了他今早买来缓解孕吐用的酸橙的汁。 在接连几天被无法解释的呕吐折磨之后，季明希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或许是中了奖。 昨晚他翻出来家里的验孕棒，对着测出的两条杠发了半晌的神，今天一早便来到医院，拿到了确认的结果。 他竟然怀孕了，他和伊寻曾经那般期待的事情，竟然就这样悄然降临。 ——曾经期待的。 这听上去让人难过，不过的确如此。季明希并不清楚如今伊寻还是否仍然期待去拥有属于他们二人的宝贝。 季明希第一次怀孕的时候，直到意外发生，两人才察觉到孩子的存在。 那晚伊寻喝醉了酒，第一次把季明希弄得哭出了声。 季明希身上各处都疼得厉害，小腹痛得最重。他不想扫伊寻的兴，咬牙忍着不适，不愿推阻伊寻激烈的进攻，直到闻到血腥气的时候，两人才停了下来。 伊寻打开灯，看到满床的血，还有季明希痛得发白的脸，吓得说不出话。 她载着季明希飞速赶往医院，余光中季明希蜷在副驾驶座位上捂着肚子，浑身止不住地抖。 车内呛人的血腥气越来越重，两人都已经猜到了季明希身下流血的缘故，却都没有说出口。 季明希看着窗外，不停地说“对不起”，也不知道是对着谁，伊寻看了他一眼，眉头蹙得更深，一路无话。 医生给季明希做了检查，发现没流干净，需要清宫，季明希在了解打麻药的利弊后坚决拒绝麻醉，要求清醒地接受手术。 ——他生怕自己的zigong再收到伤害，难以承接他和伊寻的下一个孩子。 他还想再怀上伊寻的孩子。 季明希面色苍白，眼神坚定，伊寻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决定权交给了季明希自己。 季明希握着伊寻的手做完了清宫术。 伊寻眼睁睁看着医生将各种可怕的器具塞进季明希的身体里，反复清洗着季明希脆弱的zigong，将那个还来不及成型的胎儿的残肢和组织一点一点刮出来。 手术过程中，季明希只在需要的时候，哑着嗓子告诉医生自己对疼痛的感知，其余时间他一声不响，身上的汗却一直出个不停。伊寻抓着季明希的手，觉得明明季明希在疼痛中很安静，她却好像听到了季明希撕心裂肺的痛叫声。 那晚伊寻偷偷哭了许久，她知道，季明希一定也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为他们的失去落过泪。 这件事一直是两人的心结。 然而在那时，他们还是手拉手一起走过困难的盟友，很快便在备孕这件事上达成一致。 第二个孩子不到半年便来了，然而却在两人还没从惊喜中缓过神来的时候，再次离他们而去。 医生说这是过度劳累造成的自然流产，季明希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理由——他明明那么小心，那么爱护腹中的宝贝。那日季明希不停地追问医生，而伊寻则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之后谁也没再提起过备孕。 季明希以为那时他和伊寻只是心照不宣地决定，在他们迎接下一个孩子之前，给彼此一段准备的时间。 他不知道为什么伊寻再没提过，他也不知道两人的关系为何会越来越远。 “或许一一在怪我之前没有保护好孩子，”季明希想道，他又想，“这大概只是原因之一。” 季明希将化验单认真叠起来放进衣兜里，他不知道在自己的肚子鼓高之前，他是否会主动向伊寻坦白这件事。 “万一又没护好呢？”季明希忍不住这样想，而后他又懊恼地摇摇头。 呸。 “阿寻，你王姨家的二女婿有了！妈那天是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妈还没跟你说，昨天他们小两口刚去医院检查了，是对双胞胎！唉呀，真是有福气！” 伊寻走出机场后，接过了助理送来的车钥匙便往家中赶。蓝牙耳机里母亲的声音仍旧没断，她左耳进右耳出，意外地十分有耐心，“嗯嗯好好”的回应。直到轿车开到别墅大门前，她才终于打断道：“妈，我到家了，您讲舒坦了吗？” “瞧你这话，什么叫讲舒坦了？” 伊寻笑了一声，而后认真道：“妈，您还有什么话，就对我说，一会儿等明希到了，别当他面提这事，行吗？” “啧啧，就护着他吧，你这夫奴！”伊玮云骂道，“你们俩也老大不小了，早就该要个孩子！怎么？非要等再过几年，我和你爸躺在床上不能动了，你们才想着让我抱孙女？老娘那时候还没力气抱了呢！” “说什么呢妈，您年轻着呢，放心，肯定让您抱上孩子，但是……您别着急，再等等吧。” 伊寻又哄了几句，终于挂了电话，她疲惫地叹了口气，调出和季明希的对话框。 「我到家了，你出来吧。」 消息被发出去后，她又想到：自己本来应该至少提前十分钟告诉季明希，好让他做准备，都怪她刚刚忙着接母亲大人的电话。 「不着急。」 于是伊寻又补充了一条。 趁着等待的时间，伊寻拿出镜子，检查起自己刚刚在飞机上化的淡妆。 她发现自己的右眼有两根睫毛黏在了一起，便从包里找出镊子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而后又自嘲地想：“这种细节季明希怎么可能会注意到啊？” ——他连自己穿的衣服都不会注意，经常夸自己今天穿的这条裙子真好看，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在他面前穿过不下两次了。 伊寻放下镜子，见季明希走了出来，看到他身上的睡衣，便知道他把今晚的家庭晚宴给忘了。 虽然没指望季明希有多上心，可见到他这一身打扮，伊寻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一一！”季明希走到伊寻车边，笑着叫她。 伊寻降下车窗，突然觉得身上的这番精心打扮让自己显得很难堪，他看着季明希微笑的脸，突然也想让对方难堪。 “上车吧。”伊寻故意道，而后并不意外地看到季明希诧异的表情。 “一一，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季明希问道。 在收到伊寻消息的时候，他几乎立刻便笑了起来——伊寻已经开车进了院子，却还让自己出去接她。他本为这点小情趣感到高兴，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想错了。 见季明希脸上已浮现出茫然与无措，伊寻才开口回答道：“今天晚上我们要去我爸妈那用晚餐，我出差之前告诉过你的，你答应了。” 季明希狠狠一愣。 如伊寻之前所想的那般，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难堪，但伊寻却后悔了。 ——早知他不在意，自己又何必这般无理取闹，只会让两人的关系更加尴尬罢了。 季明希内疚不已，他这些天一直被孕吐折磨，的确把要去伊寻家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对不起啊，一一，我——” “没事，你回去换身衣服吧，”伊寻不想看他费劲找理由的样子，干脆打断了他，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不耐，她又放轻了声音，“不着急，我在车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