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芯片

    拜占庭崩溃后，Animus无法再启动，正好公司联系我说有处位于阿姆斯特丹的房屋，我便打算和洛思一齐离开斯德哥尔摩。

    从前在兰恩时，蕾娅的职位是语言处理。她选择留在营地，继续研究这两年我从拜占庭带回的记录。

    而洛思一直陪在我身边负责日常起居——这是我为她起的名字。

    ***

    那天我和蕾娅回到模拟室，洛思还在原处待着。

    “你叫什么？”

    她口齿清晰地念出一串代码。

    “……F2489764？或许这不太像一个姓名……如果不介意，我们叫你洛思？”

    女孩歪过头，朝我眨眨眼：“这个名字有什么故事吗？”

    “你想听吗？”

    “好呀。”

    旁边的蕾娅难得露出复杂神情，她望向一脸好奇的洛思，又看向我。

    我挑眉。

    蕾娅抿了口唇，说：“你知道你这幅哄小孩的样子有点像她吗？”

    她的语气有一些迟疑，像是不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因为我不够像？还是因为，楚珉并不是那样的？

    是了，那种久违的，有些困惑、怀疑的审视目光又回到她眼里，和楚珉还在时一样。

    这两年间，蕾娅始终和我保持不冷不热的关系，有时让我觉得……她只把我当成找回楚珉的某种必要条件。

    我们都是。

    匆匆赶往斯德哥尔摩前，蕾娅在客厅抽到第三只烟，终于说：“别装衣服了，把芯片带上。”

    刚合作不久，我常装作不经意地忆起一些楚珉和我相处的细节，但蕾娅从未表露出对其中亲热片段的特别关注。于是时间一长我也乏味，像自编自演些无人在意的戏。

    我抬头迎视她的打量：“噢？你觉得楚珉是在哄我？”

    言外之意，我不配和楚珉在一起，她对我只是一种类似面对小猫小狗的迁就？

    果然蕾娅不愿意让我好过，她嗤笑一声：“你急什么。”

    如果是两年前，楚珉还在我身边，我想我一定委屈得开始拽她的袖子，逼她转过身来。

    而楚珉也一定不会善解人意地主动问我，怎么了？

    其实楚珉知道为什么，也知道我想要什么，但她总要等我说出来。

    我应该会望向她的眼睛，余光留给一脸嫌恶的蕾娅，然后说，有人愿意哄我就行。

    只是现在楚珉不在了，我也习惯了蕾娅夹枪带棒的态度。我不理她，转向旁边对此毫不知情的女孩：

    “不要小看名字的力量。”

    ***

    “……洛思，是名传说人物。她背着鲁特琴游历Rivellon，在酒馆、市集和广场为人民弹奏音乐。特殊体质令她成为绝佳的灵魂宿主，想象一下——上百生灵在体内游乐，迸发出的奇思妙想足以使表演魅惑人心。”

    “但她体内同样潜伏着恶魔，他试图占据洛思的脑海，控制思想和行为，让她时不时听到陌生的、繁多的低语。”

    “后来，洛思找到了驱赶恶魔的方法——居然只是知晓恶魔的真名。只要在面对他时大声呼出他的名字——阿德玛利克——这名强大的恶魔就会被压制和打败。”

    “但得到自由后，洛思反而陷入更深的迷惘，长时间被控让她对自己的内心感到陌生。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直到伙伴用同样的方法呼唤她——”

    女孩轻轻念出声：“洛思。”

    蕾娅听我讲了不到一半就显出不耐，作势拿起手机录像：“楚珉能想到你和试验体讨论存在主义问题的场景吗？

    我对着镜头抛出一个飞吻，她马上把手机放下。

    ***

    对于两年前我和蕾娅一同离开的事，兰恩表现出了微妙的放任。或许因为楚珉离奇消失后，Humane一度乱作一团，不止是负责语言的蕾娅，一些别的员工同样选择离开。

    以前我对楚珉的工作细节并不太关心，兰恩要求员工必须鲜明地将工作与生活分离开——我不想表现得幼稚，即使身着正装的楚珉对我的吸引力……大得可怕。

    但制服的诱惑力在于款式吗？如果我想看，楚珉会答应我的。

    你知道，制服暗示了一种场景，大多时候，是一种在公序良俗里被视为禁忌的场景，它对我的吸引力，来自不可能。

    兰恩总部位于魏玛——有时我怀疑这根本是上世纪创立的公司——每个建筑立面边角，每块玻璃反射的光，所有细节都显示出绝对的功能至上。以及不被允许，就是禁止。

    工作中的楚珉甚至显露出一种神性。她拥有较兰恩普通员工更多的自由，得益于此。我有幸见过几次楚珉在家办公。她会穿着有垂坠感的缎面家居服，斜倚沙发，平静、深邃的眼光看向投影在空中的终端界面——偶尔穿过其中，落到我脸上。

    ***

    在蕾娅找上门之前，董事会曾派人请我前往公司。

    兰恩大楼内部很少行人，宽广的前厅中央是一片下陷的检查区，供员工除去私人物品和通讯工具。

    伯恩引我走两边的长廊，靠近墙壁时我才发现，公司内部并没有采用常见的漆面，看上去是某种哑光质感的原始材料，呈现出淡淡的灰色。

    “这是Luminium，兰恩的专利。”

    我收回视线，简单恭维：“我不清楚兰恩的研究领域也涉及材料科学。”

    在前往顶层时，这位彬彬有礼的董事长秘书开口问道：“抱歉，顾小姐，恕我冒昧，您似乎并没有对楚珉的失踪表现出太多伤心？”

    我转身面向他。

    这位初次见面的公司职员态度十分得体——微微颔首，双脚紧闭，两手交握，眼神里露出一种类似安抚的情态。他的嗓音清润，在问句中加入了恰到好处的停顿，保证我在听到最后的“楚珉失踪”时还能平静无波。

    我没开口说话。

    这是什么，一次伴侣失踪后的心理疏导？

    伯恩显然精于熟练应付各种谈话氛围，在数秒后，他立即切换自己的姿态，讲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轶事，把电梯间的氛围重新变得温和。

    ***

    电梯停了，门打开。

    兰恩的董事长艾瑞丝是名年长的白发女性，无须我赘述，你可以随处看到那张形象照。见到我后，这位日理万机的企业家显然没有任何闲聊意向，她的桌面放着一叠文件和一颗芯片。

    签署完协议，接过芯片离开前，我问了一句：“我似乎不是楚珉的伴侣。”

    艾瑞丝说：“当然。与兰恩有关的资料会被妥善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