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泣
你听到他了那令人心安的沉静的嗓音。你感到脸上有什么湿热的东西瞬间滑落，是眼泪。 一切感官都在这一刻失灵了，眼泪曾经是你最忠实的伙伴。无论是离开家乡立志加入调查兵团的那时，思念家乡和早已死去的亲人的泪；还是开始训练时因为受伤和孤独时痛恨自己的软弱流下的泪；抑或是听说甚至目睹同伴死在自己的面前流下的，因为自己能力不足无法保护他们的泪，一次次流干在辗转难眠的夜晚。 你想起了那些篝火，在那些泪眼朦胧的夜晚都能看见的，被篝火映照的利威尔兵长冷毅的侧脸。他的悲伤和快乐一样从不表露，但他灰黑色的瞳仁总在那样的夜晚折射出一种淡淡的落寞。 他的声音把你从对夜晚的回忆中拉回了午后时分的小院：“傻站在那里干什么，半年不训练就变得这么迟钝了吗？” 你的腿这时候以及因为过度的激动不听使唤，你笨拙地跨过矮矮的栅栏门，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其实早有预料，即使他能活着回来也会满身伤疤，只不过是没想到会伤得这样严重。 他本来平整光洁的脸庞攀着两道看得出曾经狰狞可怖，现在已经渐渐变淡的疤痕。 还有他失神暗淡的右眼。你曾经把他的双眼比作两汪湖水，湖水深得像沉淀千年的悲伤，无数亡魂在里面沉浮挣扎。 当你看到仅存的左眼映照出泪流满面的自己时，你才开始悔恨自己为什么要盼他想他念他又怨他。明明日思夜想的他从来都是一如既往地纯粹幽静，而从未将你弃置。 “利威尔……”你伸出手想触摸他的脸。他的眼睛有一瞬间闪出躲闪的深色，但他没有躲开。 你终于触摸到了他的皮肤，独属于利威尔·阿克曼的体温。 他从口袋里伸出手放在你的手上。掌心仍旧是那么干燥温暖，只是如今他那只持刀挥剑的手竟然只剩下三根手指。那样完美无缺的他，也是会伤会痛的人类。 “对不起，我自私地曾经希望你能把我忘了。但小鬼，你知道的，我还是相信选择权在你。”他把你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故作轻松地说着。 你多想还像小时候一样，受了委屈之后能在面冷心热的长辈利威尔面前嚎啕大哭诉说自己的伤心。但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所能做的就是让热泪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滴在他的衣摆上，滴在他断指的伤疤上。 “利威尔，我们都失去太多了。只要你能活着，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你也曾想过离开自己熟悉的帕拉迪岛，用忙碌去掩盖自己每夜按时赶到的悲伤。艾尔文团长曾经说过：“让后人去定义我们死亡的意义。”你知道，他们所做的牺牲就是为了换取所爱之人、所心系之人的平安健康。所以你决心去除了帕岛之外受到地鸣影响的任何地方，找寻自己将来死亡的意义。 但万一你走后，他回来了，已经失去一切的他又该怎么生活呢？可是留在这里，也是一种空洞的无望。 但这种无望就在此刻结束。你终于忍不住扑进他的怀中。听到你回答的他，轻笑一声也保住了你。 “在你刚刚入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这样的小鬼不该加入调查兵团的。虽然都是孤苦无依的孩子，但你脆弱的样子让我经常后悔同意让你做我的部下。” “因为，很多人为了调查兵团而死。我也见过太多像你这样说着追随我而克服一切的小鬼，他们都死在了我的面前啊。” 随着他的讲述我想了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孔，他们有些死在帕岛的墙外，有些死在异乡马莱的战场上。 “爱，对于我来说更像诅咒。我从来没能留下过任何一个人。那天我被抬进刚建起来的战地医院的时候，我真希望我就那么死了就好，好让一切有个了结。但我想起你说你永远相信我的力量，我想我一定要活着回来。我想要你是真正能够幸福快乐，我的小鬼。” 他说着用双手扶着你的肩膀，你抬起头看着他也闪烁着泪光的眼睛。这个世界真的很残酷，在不自由的世界里，他不希望爱成为禁锢你的枷锁。 你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他低下头，把冰凉的唇贴在你的唇上。你此时感到身心俱疲，好像一直运作的头脑找到了休息的空闲。你们都太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幸福，仿佛日月星辰的运动变更和世间万物的一呼一吸都是为了此时此刻的宁静安详。 片刻过后，他放开来你。他用衣袖轻轻拂过你因哭泣而肿胀疼痛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对你说：“不要再哭了，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