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之宇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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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伟大的狄斯城中,上庭就是唯一的秩序。它由上至下地涵盖着社会的每一个角落,不论是FAC还是MBCC,不论是黑帮集会还是贫民窟,不论是富商还是乞丐,忙碌在现实生活中的所有分子都存在于上庭的阴影之下。 他们听到了,看见了,然后漠不关心。 不关心旅馆中相拥而眠的少女们,不关心坐在豪车内的奥古斯特,不关心躺在仓库深处的死尸,不关心连夜奔走的道尔警探,不关心外邦人口失踪的案件——他们关心黑环,关心内海深处的秘密,还关心那来自地底的光怪陆离……或许,也会偶尔垂青于钢筋铁泥之间逐步熏烧的锈火。 上庭的熟视无睹令奥古斯特也跻身成为了某种秩序。道尔警探经验老道,像这类吃软不吃硬的豪绅,除了切身利益之外,他都不会向警察多交代一句话。 “乌加特先生在您的公司出任高职,我想这没有异议。”道尔将一张张照片摊在了桌面上,逐一排列:上面的角色有男有女,只是形态与场景各异,更像是对人物的抓拍。 这些外邦人如果没有进过监狱犯过事,或许一辈子都无法在狄斯城留下一张像样的证件照。 “这些都曾经是贵公司的员工,他们失踪了。请问您有印象吗?” 审讯室里禁止抽烟。这让奥古斯特焦躁不安,抽出胸前的丝巾不断擦拭着自己指甲里的污垢,似乎总是不满意,皱着眉头揩了手背好几遍,仿佛要把指甲给擦出反光来: “工人的事情几百年来都管理不好,我又怎么会知道呢?sir,要是我记得每个务工人员的脸,我的脑子早就爆掉了。”奥古斯特双唇一碰,犹如要把心中的浊气都给喷出,模拟了一声爆炸的音效,“嘭”的一响后,他又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指甲上。 道尔被迫眯起了眼睛,他刚才差点把口水喷到自己眼睛里了。警探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您的外甥……乌加特,和黑帮已经密切交往了五年以上,这些黑帮有过人口犯罪的前科,莫非您不知道?” “拜托!”像是听到了太阳从西边出来般的荒谬,奥古斯特一甩丝巾,重新将它折回了胸前的口袋里,“奎恩集团的生意我们能做,黑帮的生意我们不能做?谁会在意哪一张钞票是干净,哪一张钞票是邪恶的?道尔警探……” 他站起了身子,郑重地拍了拍桌子对侧道尔的肩膀,是可以感到疼痛的力道,蹭在他肩头的警徽上,发出闷钝的击打声。 “道尔警探你也不用紧张,我们所有的货物和账面都可以查证,里面没有任何违法的成分!如果,特地把我叫到警局里来是为了问这些事,那我想,你们多半是找错了人,在白费力气。”奥古斯特不紧不慢地扣好了西装的下摆,一脸神气地向门外走去。 等到他布满青筋的大手刚刚抚上门口的扶手时:“对了警探,如果你想提醒我的人身安全是被黑帮所威胁,那便是杞人忧天了。偌大的警察局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奥古斯特的能力,您不应该继续质疑。” “道尔长官!”“道尔探长!” 两名年轻的警员上前一步,双双横在了奥古斯特的面前,阻拦了他离去的步伐,向待在屋内的道尔投去了焦急的目光——这真是把他架在火上烤。道尔警探虽然战绩斐然经验老道,但毕竟资历较浅,毫无背景,在这上有领导下有富商的夹击之下,能够扛住重压已是很不容易了。 道尔的嘴难耐的撇了撇,不断用手掌抚弄自己平短的头发,这一丝不苟的个人气质终于还是被捣毁了,凌乱的发丝表露着他进退维谷的窘境。 作出决定只在一瞬息。 他本来是想掏出终端看一眼时间以掩饰跌入冰点的尴尬,却正好瞥见了克里斯蒂娜发来的消息:“让他走吧。”道尔叹了口气。 “多谢您的谅解。”奥古斯特的道谢充满了戏谑,大步流星地跟着一堆乌漆麻黑的保镖离开了警察局。 克里斯蒂娜被困在了里湾。这个菜鸟查到物流公司了……看来她在这段时间里进步了不少嘛。道尔拿上了车钥匙,稍许抚慰了立在门口像两位门将般的警员们,站在警局的外面点了根烟。 还是得叫上点人。如果他没有猜错,刚才对奥古斯特的提点并非是全无作用……或许有机会能撞见他回到物流总部清理人事文件的情况。以接送克里斯蒂娜的名义,私自查案——看来,自己也被这个菜鸟的风格影响了不少嘛。 火光燃到了滤嘴的最前端。现在时间刚好,不会被那群乌鸦般的安保人员发现警察对奥古斯特的跟踪……道尔用鞋碾灭了烟头,抬手招呼了几个人上了车。 克里斯蒂娜……你在里湾发现了什么? 在大学里上课的时候,偶尔能瞧见树丛中若隐若现的毛团子。有时候是流浪猫,有时候是流浪狗,很多学生都会因为怜爱之心围在四周,不论是投喂还是帮忙做窝,每个人都只是陆续来往——唯一能确定的人选是自己的室友:蓟。 蓟的气场很令人意外,她根本不消主动招手呼唤它们,猫猫狗狗就会主动地凑过来……真是很奇怪的,世界上大部分的传言都说,动物天生惧怕屠夫,可是学姐在实验室里杀了那么多的兔子,却仍然很讨它们的喜欢。 学姐很少主动伸手去摸,直到那只黄灿灿的卷毛小狗嗅到了她的脚边,一副讨好姿态地露出了粉色的肚皮,小尾巴在屁股后面摇得很起劲。蓟轻笑一声,还是抚上了狗狗柔软的腹部。 她纤细的指节陷入茸茸暖暖的毛发之中,一下一下地顺着生长的方向揉蹭着,偶尔坏心眼地逆着方向摸了一把,观察几簇被撩拨树立的短毛,里面大概可见小狗粉粉的皮肤,似是满意地又给捋顺了,将刚才的恶作剧给藏了起来。 她明明玩的很开心,眼底都是悯爱可亲的水波。克里斯蒂娜抱着纸箱在她身后站了很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佯装刚刚才来,轻咳了一声: “哟,哟……蓟学姐,你也在这儿啊。” 蓟的身子一颤,假装不太乐意搭理人,便用双手架起了奶狗的爪子把它举到了面前,喃喃地骂道:“哼,不懂气氛的臭狗……刚才摸了你那么久,也不知道表示一下!” 克里斯蒂娜也凑了过来,蹲在她的身边:“蓟学姐,它只是一只小狗嘛,总不能真的开口讲话吧……” 只记得当时,蓟都不稀得用正眼瞧她,总是把视线放在怀里的狗崽身上:“谁问你了。你干嘛要来这里?” “马上要入冬了。”克里斯蒂娜把怀里的纸箱亮给她看,里面铺满了旧的衣物与旧围巾等针织品,“这么小的猫狗,到了冬天会很难过吧,我是来帮忙的。” 两个人没有过多地交流,便心照不宣地将树丛中其他的幼崽都给抱到了暖和的箱子里。克里斯蒂娜仔细回忆着,要真的让她来描述,或许在蓟学姐的脸上曾经也浮现出切断小兔脊椎时的悲悯……可怜与可爱本就共通,只是一个是月亮,一个是太阳;一个处在暗面,一个露在亮面。 过去的梦没有做很久,终端的震动便将克里斯从沉睡中拽了起来。她迷迷瞪瞪地从床上坐起了身子……这里的空间宽敞了不少。短促的睡眠令人感到难受,眼皮像被缝了起来似的,无法辨析面前的光景——小侦探只能利用双手的探触来感知四周…… 没有别人在,被子中还残留余温。克里斯蒂娜终于被惊醒。蓟学姐不在房间里,这意味着什么?她拨开百叶窗向外张望,还是一样的废土,一样的夜,一样乱七八糟的霓虹灯和一样蜿蜒曲折的小巷……旅馆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私家车,顶上还安着一个闪烁不停的警灯——道尔警探还是赶来了里湾。 只是因为她不喜欢警察?可是,有必要如此避之不及吗?除此之外,蓟还能去哪儿? 克里斯蒂娜的脑子一片混沌,几乎是脚不着地地飘下了楼梯,一边搀扶着扶手一边摇晃着溜了下来,直到道尔警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还有那红蓝相间的跳跃灯光,犹如坠入湖面的碎石,克里斯的思维正在逐渐跟随着跳了起来。 道尔警探拍了拍她的肩:“告诉你个好消息,奥古斯特先生果然来了里湾,我们跟了他一段,要不是没有搜查令,早压着他把人事信息交上来了……” 寒风呼啸,碎如纸屑的线索从克里斯的左耳飘进右耳飘出,她不知道该不该对警方保密蓟学姐的存在……小侦探忍不住回身望去,那扇百叶窗的后面,那被割开的影子里,仍然没有出现她的身形——她找不到蓟了,可是,至少不能够放过奥古斯特。 雨滴落下,断了线的思维在脑海中像游丝一般,在故事的转折之中相互连接——点点斑斑,印在车顶上的水渍组成了一片,逐渐能够映出吊在半空中花花绿绿的光亮……不安的预感好似打鼓,和着雨音激荡在少女的胸怀里。 克里斯蒂娜执意要去奥古斯特物流公司再看一眼。 绵绵延延的雨在车窗上聚拢成了一团雾,让人看起世界来就不清楚。这是奥古斯特专门用以抽烟的座驾,烟草和皮革的气息混于一团,比起刺激的恶臭,这更是一种沉淀在陈年废物最深处的某种丑陋恶兽的口臭……带着难以移净的牙垢。 他很享受这种外界电闪雷鸣,自己圈地主宰的舒适。所有三流的蠢物都无法进入奥古斯特的领域,唯有他和司机独自享受这种陈腐……至于乌加特先生,他要是乖乖三缄其口地去见了上帝,才算是发挥了死亡的最大价值。 只是奥古斯特向来是个谨慎的人,他需要回到公司再看一眼。 一道闪电着灼耀在犬牙交错的钢材之中,犹如银蛇击坠,黑马急停,奥古斯特差点撞到了脑袋。他大骂着拍打椅背,让司机赶快滚下车去检查异样,前后几辆护驾的轿车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保镖们陆陆续续下了车,似乎听到了一些呲呲啦啦的异响,却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问题的根源,只得在雨幕中梗着脖子四下寻找。 司机敲了敲车窗,扯着嗓子喊道:“奥、奥古斯特先生……!车子都爆胎了,好像被什么利器给洞穿了一样的,要不咱们换车吧?” 说到这里,几位保镖好像有所察觉了,都纷纷绕到车后仔细端详起来——果然,所有的轮胎都未能幸免,那些不对劲声音正是爆胎所引起的。这暴雨倾盆,视野模糊,一时间难以立刻判断究竟是人为因素还是外界障碍所造成的…… 得知所有车辆都无法正常运行后,奥古斯特疑似狂躁发作般,猛地捶向了车门,发出低沉的怒吼——他现在的样子,倒是和车子里的气味有些匹配了。 “现在离公司大门也不远,要不叫点人来接……或者步行过去,也只要十几分钟……”司机半蹲下来,讨好般地扒在车窗前,雨水打得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得向奥古斯特陪着笑脸。 老板的脸隐没在阴影里,没有认知道他脑子里在想着什么,正当人准备开口的时候…… 司机扒在窗口的手指便掉在了地上,鲜血横飞。混沌的响声乍起,犹如青鸟击水,有什么在泥尘一体的水滩上飞跑…… 有什么在弥漫着血腥气的凝着空气中飞跑。 “奥古斯特先生!”保镖们急呼。 雷声轰鸣,狂风大作。司机倒在了血泊之中,奥古斯特慌乱之下拉开了车门,摔倒在了路面上,溅起的污水沁染进了他整洁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根根垂落,一双腿踢蹬着,像极了待宰的羔羊。 “谁……?谁!”他喉咙嘶哑,发出悲鸣。 保镖们掏出了手枪,蜂拥而上,试图将他们的上司围在身后。 有什么在亮如白昼的废土间飞跑! 震耳欲聋的枪声连连响起,等不起下一道雷声落地。 道尔差点握不稳方向盘——雨幕沉重,隐约可见下一个陡坡上闪起枪火,几辆歪歪斜斜的轿车靠在路边……分明是奥古斯特的车队。雨刮器来不及掀开景色神秘的面纱便又被水帘给覆上了一层,后座的克里斯蒂娜昂着脖子,眯着眼睛,极力地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 却是徒劳。 等到再近一点的时候,她直接无视了道尔的劝阻,奔下车去,不顾雨点在她身上打得生疼,皮靴敲击着柏油马路上,喘着粗气,还是第一时间来到了案发现场。 司机的手指断了,脖子被割了一刀……很难活下来。三三两两的保镖倒在了地上,手上还握着枪……一个胸口中刀,一个腹部被切开,还有一个,喉咙上有个洞。小侦探握紧了手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头的枪管被切开了……何其厉害的刀法。克里斯蒂娜来回踱步着,像是全然听不到前方再次出现的枪声与打斗的嘈杂,水珠顺着克里斯的额角滑到了她的眼下,晦暗的天空之下,世上的一切都笼罩在悲剧的阴影中,被命运女神巧番捉弄,只是克里斯蒂娜仍然如期而至…… 拐角处有一个影子,小侦探再熟悉不过。 眼下的雨滑到了克里斯的下颚处,像极了眼泪。 她的心脏漏跳,无数次地向老天祈祷,不要是那个人——女孩的手中握着短刀,在寒夜里熠熠闪耀。 黑色的长发尽数濡湿了……先前毛躁卷翘的刘海此刻已经乖顺地贴在女孩的额角,整个人仿佛刚从圣泉中出浴般的,衣物比起蔽体,更是勾勒般地衬托出她身形的曲线。 克里斯蒂娜难以自抑地想到:就算是这样,她现在也好看极了…… 像是沉睡在水潭之底的希腊雕塑一样,周身萦绕着一团朦胧的雾气。 闪电劈开迷雾,驱走重霾。 蓟的瞳孔中倒映着闪光,她的眼神像是快要溺死了…… 两个女孩站在断壁残垣的壁柱之间,一个在暗面,一个在亮面;一个像月亮,一个像太阳。 “克里斯……” 蓟喃喃地呼唤着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