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喜当舅

    回到寝室，与跪坐在永羽身后，用软布替他将长发细细压干。两人入浴的时候，屋里的头发已被收拾整洁，内室中天子的御床边上，也为与备好了柔软的被褥。

    虽说如此，距离入夜还有好几个时辰，两人在外间的矮桌前喝了些茶水，没过多久，屏风另侧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方才按护大人来过，说是暂时只得置办这些。剩下的待日后备好了，再送过来。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在永羽答应之后，斋者推门进来，送来细碎的用品和两套换洗的衣物，“另外，这是为与大人准备的。”

    送到与面前的是一长一短两把佩刀，虽算不上稀有品类，却也比曾经惯用的好上许多。

    “您原本的武具已作为救世之物，于社中供奉。在两位向世间明示身份之前，暂不易取出，只能委屈与大人暂以物替代。”

    “怎么能说是委屈呢？反倒是借给我真的好吗？虽然我不是很懂，但这两把武器的品质应该相当优良吧。”

    虽说供奉的那把太刀继承于父亲，自己一次还没能用过，完全不想取回是骗人的。但要说执着也不竟然，毕竟刀是武器，只要能够战斗，只要能够保护重要的人，就足够了。

    不过……把自己的武器都供奉起来这点，听上去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请不要这样说。”斋者向与低下身子，毕恭毕敬地开口，“您是让我们迎来和平之世的英雄，是包括我等斋者在内，汀之国所有存活下来国民的英雄……请坦然接受我们的感谢。”

    “……唔，呃……好……我知道了。”实在不习惯被这样对待，与求助似的看向永羽方向，见人只是满怀笑意地看着自己，完全没有帮忙的打算，只能局促地挪了挪，接过佩刀、放置身体右侧，“那我就欣然接受了。”

    有永羽大人在应该不用担忧会出意外，不过，确实……有备无患。

    “非常感谢。”斋者的面纱下看不见表情，但前后语气倒也没有特别的变化，成功将武器交付于与之后，他再次轻轻侧身、转向永羽的方向，“另外，关于护石之事，还需回禀永羽大人。”

    “嗯。”

    “封印虚之核之后，每年护石的消耗都在大幅度削减，‘冥时之刻’的消耗，也在这些年间由天子大人补充完毕。虽说以防万一，在为建造救世之社时运来了一小部分，但经方才清点，尚未有过消耗。因此，按护大人判断，当前的储备足够支持一段时间，暂还不用劳烦永羽大人。”

    “嗯，和平是再好不过的事了。看来，无论是与还是我本身，都应该学会融入现在的节奏才对。”永羽看向与，笑着说道，“这么说，下午也就没什么事了。有什么想做的吗？”

    与歪着头想了想，“如果永羽大人不介意的话，我想再去……唔，救世之树看看。”

    对于而言，要习惯被当成有英雄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说实话，他甚至没有自己拯救了世界的实感，也没想好为战斗而生、只会战斗的自己在此之后能做什么。不过，他无论如何，他都为这不易的和平由衷地感到高兴。

    这就是他们在梦里的光景，他们拼上性命所追求的……和平的时代。

    “嗯，那就一起去吧。”永羽站了起来，对斋者说道：“我们两人现在是异国贵宾的身份吗？”

    “是。”斋者回答：“虽说有些差异，但异国亦有与天子相近的容貌。数十年来，汀与异国通商愈发频繁，国民已多对此见惯不怪了吧。”

    “这样就好。既然我们住在此处，熟悉天子容貌的斋者们想必是瞒不住了。具体如何处理，由长流和当今天子来衡量吧。我等是不知会在何时消逝的离世之人，亦不应当插手治世。”

    永羽如此说着，率先走向门外。与匆忙跟上，没两步又退回来将佩刀拿起。

    “请用。”斋者适时将皮具奉上，微微一顿再次向与深深地弯下了腰，“永羽大人就拜托您了。”

    这一次，与没有慌忙避开。他迅速地将佩刀带好，一边道谢一边对斋者说道：“嗯，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永羽大人的。”

    虽然斋者不全是这个意思，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站在走道上目送着两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默默地合上门扉。

    需要的时候，那位自会吩咐。

    毕竟曾经服侍过永羽，虽说时间上不如现任天子久，但或多或少也知道他的脾性。因此，斋者并没有提出替两人带路的建议，而是转身回到自己原本负责的工作之中。

    沿着来路，与和永羽再次前往不久前苏醒的地点。曾经扎入于体内的咒木已化为参天大树，放眼看去不知尽头。两人仰起头，满眼都是浓密的绿意，星星点点的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照射下来，落在永羽淡金色的头发上，白色长袍上暗金的绣纹与日阳相映衬着，显得格外华美、格外神圣。

    这画面太过好看，一时之间……与都痴了。

    “嗯……目前看来还没有异样。”永羽扶着树干，合眼站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道，“衣服怎么了？”

    “嗳？”沉迷于永羽的身影，与一时没能反应。

    “刚才拿到衣服的时候，不是有些犹豫吗？”永羽回过头，看向在自己身后傻乎乎愣住的青年。此时他穿着用绿色绸缎缝制的衣服，与平民常穿的和服不同，更像有些身份的武家穿戴，“虽说你这样打扮有些新鲜，但如果不习惯，可以让斋者帮忙重新置办。”

    “啊，不……”与挠了挠头，想着反正永羽大人通过结魂也知道得差不多了，索性没有隐瞒，“倒也没有不习惯，只是突然想起，与‘那次晚宴’为我准备的衣服有点像罢了。”

    与指的是三十一年前，趁天子因冥时之刻过度消耗、最终陷入昏迷的时机，御盾家家主严岩在庆功宴中举兵造反，将封印着“虚之核”的自己视作危害杀死的事件。

    “啊啊，确实。这是御盾家的风格。”永羽想了想，说道：“方才同长流传信，你的meimei风花会在明日过来。需要的话，可以让她替你准备一些。”

    “咦？风、风花吗？”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声音不禁带上了颤抖，“风花……她没事吗？”

    “嗯，最后被按护保护起来了。”永羽说完沉默了小会。

    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曾经拯救了世界，却在和平到来之刻遭受同胞的背叛，年纪轻轻就失去生命的青年。为了守护家人，守护国家，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死去，他在战场上拼尽全力，哪怕是死，也从未有丝毫动摇。

    但是即便如此，世界却未赐予他任何回报。甚至因此，连最重要的人，最想保护的人都失去了。

    “你的母亲却没有办法。”永羽微微垂眼，叹息地说道：“虽然如今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但如果我能早一刻复苏，或许事态就不会发展至此……这件事上我有很大的责任，抱歉。”

    “这不是永羽大人的错！”万万没想到永羽会对自己道歉，或者说，与虽知道以永羽的性格并不会吝啬于表达歉意，更是习惯主动承担责任的人，但无论如何，在那件事上，绝不能说谁有过错。

    “如果没有永羽大人，在想到封印核心的方法之前，我一定已经死了！永羽大人是为了帮助我……帮助我们获得胜利才将力量耗尽陷入沉睡的！”

    与一步步走到永羽面前，挺直腰背、坚定地看进永羽的眼睛。

    “我在那场宴会中的死，如果说是命运也绝不为过。而为保护我而死去母亲，也是因为我的无力。虽然不能是没有遗憾，但唯独悔恨是绝对没有的，不仅是我，想必母亲也一样。”

    “所以，永羽大人不用道歉，这不是您的错。而且……”与顿了顿，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圆滚滚的双瞳温暖而又柔和，注视着永羽的目光中满是眷恋，“那个时候，您的到来……真的让我非常开心。”

    “那个时候？啊啊……”明白这不仅仅是指从虚之核中解放了与的灵魂，也有最后的最后，自己愿意同他一起走的部分，永羽终于柔了眉眼，他抬起手，再次将手掌放在于的脑袋上，一下一下地缓缓抚摸，“谢谢。”

    与摇摇头，虽说这有点像在摸猫猫狗狗，但他却丝毫不介意，甚至恨不得永羽摸久一点。他微眯着眼，细细感受着永羽掌心传过来的体温，突然间却又想起了什么，犹豫地说道：“但是，我们复活的事不是要对外保密吗……”

    永羽微笑着，稍微理了理被自己揉乱的头发，“虽说现阶段，知晓你我复活的人数需要控制在最小，但你的家人还是可以通融的。嗯……对了，虽然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可能会因此少了几分惊喜，但避免你明天缺少能够冷静下来的时间，还是先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吧。”

    “？”

    “你也知道，距你我死亡已过去近三十二年。”

    “啊，嗯……”

    “当年还年幼的风花，如今与你母亲桔梗去世的时候几乎年纪相当。”

    “嗯，是呢。母亲去世的时候是42岁，风花当年9岁，32年……嗯，确实如此。”自己错过了太多风花的成长，与不禁感慨岁月如梭，“这么说来，唔，现在她比我都年长了……”

    也不知道是逃避现实还是完全没往那边想，发现与还没抓住重点，永羽只能哭笑不得地继续。

    “这个年纪的女性，结婚生子并不稀奇。而风花的情况，则是婚结得有点晚了……目前尚且只有九岁一子。”

    “……”

    “…………”

    “………………！？咦？！等等……”

    “结婚？！孩子？！”终于反应过来，与倒吸一口凉气，“对方是谁！哪家的孩子？我……我认识吗？？”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实在憋不住，永羽拍着与的肩膀大笑出声，“过了三十多年，再小的孩子都比你大了！在对方眼里，你更像个孩子啊！”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毕竟在与的记忆里，风花还是那个成天跟在自己后面叫着“哥哥，哥哥”天真无邪的小不点，如今不仅突然比自己大了十来岁，甚至还出嫁已为人母。

    这心情不是一点半点的复杂……啊啊……有点害怕明天的见面了。

    ——与没出息地想着。

    但，风花就是风花……本质是不会变的吧。毕竟是父亲和母亲的孩子……

    “唉……明天啊，明天……”与叹息着仰起头，不知不觉之间，笑意已将愁容覆盖，“……谢谢您，永羽大人……”

    最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