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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歌篇26

    “你我的手,本也是杀人的刀。”皇甫望着自己的手掌,只是着魔了一般的喃喃着,“原来,我学的,都是些杀人的东西么?”

    冯权叹气,这人自昏时回来后,便呆呆愣愣地坐在那里,也不知是谁同他讲了那句话,一直神神叨叨的念个不停,听得人脑子都痛了。“阿云。”冯权突然上前,覆在了他的手掌上,皇甫却也只是停了嘟囔,“是出什么事了?”冯权关切地问着。

    皇甫略略想了,他也不打算瞒着,便如实说了今日的事。“阿睿觉得是该救,还是不该救呢?”

    冯权攥了他的手,坐在了旁边,答得理所应当,“自然是该救的。”

    “可,那些少年被治好了,还会继续受那样的折磨,这岂不是与医者的本意背道而驰了么?”皇甫眉头一锁,万分不解,治病是将人解救于水火,而不是推人入炼狱啊……

    “但医者却也不能见死不救。”冯权知道这人又掉进魔障里去了,“他们固然是可怜的,谁人都想清白体面的活着,他们往后若是选择了死路是他们自己的命数,或者是忍辱负重的活下去,去挣一个想要的前程,也是他们自己的命数。”

    “这也不是命数不命数的问题,关键是这样的不体面、这样的折辱,并非是他们所愿的。”

    皇甫说着说着,眼瞧着又要闹脾气,冯权忙将他摁住,“你变成如今这般六亲断绝也非你所愿的!”

    “我……”皇甫哑然。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如愿的,若可以,我也愿我父母尚在人世,我也愿自己未曾沾染上这头风的毛病。可是这桩桩件件,难道是我愿意就会被成全的么?”

    “阿睿。”皇甫巴巴地看着他,眼神中透出一丝害怕。

    冯权本也没有生气,只是不想他这样烦恼着,“人之一生,唯死可当大事,死后万事皆空,但活着却有无限生机,你既为医者,就该将挽救他人的性命当作是唯一的大事,那些少年活下来了,说不定以后会有别的出路,可死了的话便什么都不剩了。”

    “但是,也不是说那句话说的不对,你身怀救人之术,但此术若用的不当,也与杀人无异,是杀还是救,不过是医者一念之间而已。”

    皇甫点头,算是认同了冯权的说法,“那,若是病人一心求死,是该成全还是不该成全呢?”

    冯权语塞,反问,“你是如何想的?”

    “我不知道。”皇甫老实的承认,“我不想看着他们死,但想着他们往后的处境,又无法拒绝。”

    若是换作了他,他会怎么选呢?若是他是那些少年,既求不得会有人来救,便只能想着谁来杀了他吧……

    可是,如此,不也是自私么?若真的一心求死了,又何苦需要假借他人之手呢?又何苦叫旁人妄担了杀人的罪名?

    第二日,再见到那少年时,皇甫心里便又有了旁的念头。

    “吃药了。”皇甫将药碗放下。

    那少年见他神色平常,挑眉看他,平淡如水地发问,“你能杀了我么?”

    皇甫看了他一眼,抱着胸,很是笃定地摇头,“不能。”

    少年惊奇地笑了,那一张脸上满是明丽的艳色,很是勾人,“为何?”

    可惜皇甫并不为之所动,“因为我是医工,医者仁心,我学的是济世救人之术,不是杀人之术。”

    少年嘲讽一笑,端着药碗一饮而尽,“劳累您在此惺惺作态了。”

    “你愿意如何想,都是无所谓的。不过,我觉得,不论生死都该由自己来定,而不是把自己的性命交托到他人手里。”皇甫轻笑一声,“你心里苦楚只有自己知晓,却想着让我来杀你,不也懦弱么?”

    少年沉着脸看他,忽地大笑了起来,前仰后合的,笑得累了,虚浮无力的趴在床边,皇甫才瞧见少年脸上满是泪水,不由得心疼起来。

    “说的是。我不像他,对自己下得了手,只能这样懦弱的活着。”

    “活着是很难的。”

    少年沉默少许,苦笑起来,那中的沧桑苦涩,完全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你……”皇甫忍不住开口,又不知该如何宽慰他。

    “我不会死的。”少年扬脸笑了,显得明艳动人、楚楚可怜,看得皇甫一愣。

    皇甫倒不是被少年的笑脸迷住了,而是望着少年想起了冯权。

    阿睿……阿睿也是这么好看,不,是比他还要好看的……在这安故城中,有人糟蹋着这些少年,那么阿睿,会不会也被人盯上呢……皇甫越想越觉得可能,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

    日已西斜,皇甫心里着急,得了宋先生的允许后,便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医馆,匆匆忙忙赶回了小院,咣得撞进了房间,冯权停下了正在算板上拨打着木珠的手,奇怪地看向了门口气喘吁吁的的皇甫,“阿云?怎么……”冯权正想问他着什么急,皇甫猛地奔了过来将冯权整个人拥在了怀里,冯权被他吓了一跳,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别怕。”

    皇甫抱着冯权的身子,心里的不安便渐渐消退了,看了一眼桌上的账册和算板,想起来冯权之前同他说过,在城中的衙邸寻了个司会的活计,不过,说是司会,却也只是个帮衬,做些琐碎的账册,赚些零碎的花用,故而才能将账册带到家里来。

    “这些账册多么?”皇甫从未关心过这些,突然问,冯权也懵了一下。

    “还,还好。不是很多。”

    嗯……“还有多久能做完?”

    冯权打量了一眼桌上垒起的账册,他只是做些分门别类以及筹算而已,账册上的事项他也常做,用不了几时,“左右四五日便好了。”

    “那,做完了送过去便没事了吧。”

    冯权困惑地看着他,但还是点了点头,戳了戳皇甫的额头,“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怪异?

    皇甫不自在的笑笑,“我就是,不想你出去。”

    冯权以为他只是又闹别扭,“这不是在家么?”

    “不是。我,我怕有人瞧上你。”

    冯权一怔,噗地笑了,“你瞎说什么呢。”

    “才没有!那些少年都被糟践了,你长得又那么好看,说不得就会被那些下作的人看上了,然后趁着你外出把你掳走了,那我,我……”皇甫一脸正经地说着,面上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又慌又急,语气也认真的很,冯权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忽地勾住了皇甫的脖子,堵着皇甫的双唇,交换了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

    皇甫红着脸,搂着冯权的身子,有些扭捏,“我没有同你玩笑,这里不是在临洮,也没人知道你的身份,更不会忌惮你的家世,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知道。”冯权轻笑,“我以后会多加小心的。”

    皇甫得了冯权的保证,这才放下心来,甜甜蜜蜜的抱着他,时不时还要在他面上亲几下,乐不可支。

    冯权叫他腻的受不了,抚着他的脸,倏地想起了一桩事,便挣扎着下了榻,紧走几步从枕头下拿出了一卷布帛,笑眼盈盈的看向了皇甫,后者看了看那眼熟的布帛,恍然大悟,手忙脚乱的便要跑,被冯权堵了个严实。“好云儿……”冯权提着长袍蹭上了床榻,目光中带着有趣的揶揄,“云儿何时这般好学了?”

    “你不要瞎说了!”皇甫连忙上手去抢,两人闹了一通,皇甫也没能抢得过冯权,还在争抢的过程中使得冯权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皇甫心疼的没招,探到衣衫里面,贴着那细嫩的皮rou,轻轻揉着冯权的伤处,“疼得厉害么?”

    “嘶…轻点…”冯权皱了皱眉,但还是习惯的靠进了皇甫的怀里,看了眼手里的布帛,“你是从哪儿得了这物什的?”

    “宋先生给的。”

    冯权不解,宋先生给这些东西做什么?真是怪人。冯权将布帛抖开,面不改色的研究了起来,皇甫看了两眼心里直跳,便伸手去挡冯权的眼睛,“你就别看了。”

    “不是挺好看的么?”冯权扒拉开皇甫的爪子,存心想要逗他,举着布帛递到了他眼前,“你瞧。”

    皇甫瞥了一眼,结果没看懂便仔细看了看,“这是在干嘛?”

    冯权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眉头一抖,只是咳嗽了两下,没有应声。皇甫仿佛是看着有些兴趣,好些图画他都看不大懂,搂着冯权的双手便不安分起来,隔着衣衫便在冯权身上摸来摸去,更有甚者,还摸得越发的深入了,冯权身子一抖下意识啪得在他手上抽了一下,“别乱来。”

    皇甫委屈的撅嘴,抓着布帛,上面画的花样甚多,他看得一知半解的,歪头看向冯权,“你是否都能看懂?”冯权没理他,显然是能的。皇甫挨着他的肩膀,跟他咬耳朵,“我也想懂。”

    冯权无奈的笑了,着实是拿他没办法。

    正经的书本倒不见这人学得有多勤勉,反而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上格外上心。

    安故城中鼓声幽幽,伴着风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屋中昏暗的灯光与香炉中飘散的轻烟肆意纠缠,摇摇摆摆,袅袅曳曳,随着从缝隙中挤入的气流,萦绕了整个屋子,透过素布的帐子,参入了一场别样的风光。

    冯权趴在皇甫身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颈上的红痕,听他唠叨那些少年的事,并不言语,也不知是在静心听呢,还是早已神游天外了。

    皇甫低头看他,见他神思不属的,便捉了他的手,低声唤他。

    “嗯?”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只是突然就这样了。”他有时也会瞧着雨景坐一个早起,可若说他有想什么,其实并没有,只是看着那漫天的雨点发呆而已。

    “你,”皇甫犹豫着,“是我太烦了么?”

    “瞎想什么。”冯权叹笑,撑起身子望着皇甫,挽了挽长发,搭在身上的被子从肩头滑了下去,皇甫亦亲昵的抚着他的后背,将被子往上拽了拽。“我可能是累了。”

    “那咱们睡吧,三更了。”皇甫忙将人抱在了身前,被子一裹,亲了亲他的额头,“你以后累了直接睡就好,我也会改改唠叨的毛病的。”

    “没事,我喜欢听的。”冯权笑着。

    皇甫却不这么觉得。冯权一向惯着他,什么都由着他,如今更是哪怕委屈了自己也要让他高兴。他也得回报这份心意才是,只是一味的享受,恐怕冯权有一日会厌烦的。

    待到辰时初刻了,皇甫如往常一般转醒,却只见屋里还一片漆黑,心下奇怪,往日这个时辰已有光亮了才是,便将熟睡的冯权安顿好推门出去了。

    微风夹杂着雪花落在了他的额头上,冰冰凉凉的,皇甫瞬间清醒了过来,望着暗沉的天边,还有洋洋洒洒从空中飘下的雪花,不由得嘴角含笑,小院的地上积了约有半寸的白雪,踩上去便会尽数黏到了鞋底,露出一小块湿润的土地,“下雪了。”皇甫喃了一句,拍掉了抓了满手的雪花,突然回身进了屋内,兴奋的喊着,“阿睿,阿睿。”

    冯权睡得正香,硬生生叫他给摇醒了,睡眼惺忪地瞧了一眼皇甫,扯过被子翻身继续睡,皇甫将冰凉的双手塞到了被子里,借着冯权的身子暖手,刺骨的凉意直接透过肌肤窜进了骨头缝里,冯权哪里还睡得着,“大早起闹什么!”

    “下雪了阿睿。”

    “年年冬天不都下雪么?”冯权气恼地拍着皇甫又伸过来的双手,皇甫却没皮没脸的硬是缠在了他身上。

    “不一样的嘛,这可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雪,也是咱们的第一场雪。”

    皇甫都这么说了,冯权自然也不好再生气了,只是有些嫌弃地将他那冰凉的脑袋推得远了些,“冷得很。”

    “别睡了,你也去看看嘛。”

    一向懒散的冯大郎君最终还是被无赖撒娇的小媳妇磨得起了身,陪他在院子里扫了扫雪,可惜这老天一点面子都不给,原本就簌簌小小的雪花,结果还越下越少了,等到皇甫快要起身去医馆的时候,已然是停了。

    皇甫显然是没有过瘾,努着嘴很不高兴地走了。

    冯权偎着暖炉在算板上忙碌,不过半日的工夫便做完了两个账册,昨晚依着皇甫‘好学’的心,两个人闹腾了大半夜,饭也没用,就那样睡了,此刻肚子里更是空荡荡的,冯权饿得胃里有些挨不住这才起身去做了些吃食,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新账册,揉着不大舒服的胃,考虑起了自己的身体。

    说实话,他这些年又病又忙的,不免就成了个药罐子,虽然后来药吃得少了,但体内的亏空却是留下了,之后他难得清闲,又没什么必要的需求,也就懒得去理会进补的事。可这些天,他与皇甫有了肌肤之亲,才渐渐觉得自己身体的确是不大好,他们往后还有许多时日要过的,他会慢慢老去,皇甫也会逐渐适应这些情事,说不得,他会先被皇甫厌弃,更有甚者,他还会因身体不济陪不了皇甫许多时日。

    唉……

    【注】

    算板:算盘,算板的名字是根据《数术记遗》中:‘刻板为三分,其上下二分以停游珠,中间分以定算位。’而改。(自己改的,不要当真)

    秘戏:原指后宫内秘密之戏剧。后亦泛指男女yin秽嬉戏。此处特指男男春宫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