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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蓄意

    林望卿很清楚吴行之此番话背后的意思。

    那就是,他已然成了弃子。

    没等林望卿反应过来,吴行之便拉着他一同入座。

    四处纷纷扰扰,吴行之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如今孤立无援,唯有釜底抽薪,方能得一生路,听我一言岂不是更好?”

    “你是吴家人,我怎么信得过你?”林望卿忍不住握紧了手,低垂的头,颤抖的唇已经暴露了他的慌张。

    吴行之以袖掩面,喝下一盏酒,笑道:“信与不信,全在你心,没了你,我还能找别人,可你又还能依靠谁?”

    此时宫人都已经预备好了,鼓声响起,临时置办的竹渠从殿内蜿蜒到殿外,连接了座上各位公子,渠内放置了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酒杯,就等鼓声停下,酒杯流到谁的面前,谁就要喝酒并且作诗。

    林望卿虽然心事重重,但也不是听不出来,一连好几个人作诗,虽然意境平平,却直白地讽刺自己,一会儿说无羞恶之心,一会儿又说媚骨天成云云。

    看着林望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吴行之挑了挑眉,轻咳一声,朗声道:“今日可不是讲大道理的时候。”

    后面的人听到了,自然是明白吴行之的意思,都另作了别的诗。

    “你如今的身份,不过是普通的朝奉大夫的妻侄罢了,与他们相比,有何不同?”

    “你身份自然是尊贵的,可这里除了我,还有谁知道?”

    “你可别想着偷偷告诉李钰,对吴家倒戈相向……李钰当年可是狠,你父亲进了山,就再也没出来过,你觉得她能饶过你?况且,你现在又有什么用?”

    “你以为她不知道你的身份吗?”吴行之又笑道,“她既然愿意装着糊涂,你也与她糊涂过去,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在丝竹声与谈笑声的掩盖下,众人也只以为他俩是相谈甚欢,无人发现林望卿衣袖下的手已经紧紧握住。

    “你再三邀请我来,就是为了羞辱我吗?”

    “非也。”吴行之唤来宫人,吩咐说把炉火撤下些,“望卿兄,我不愿埋没在这深宫中,我对吴家已无期盼,你只有信我这一条路可选……”

    诗会进行到一半,李钰这才姗姗来迟。

    她本来不愿意来的,只是耐不住好奇吴行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拖着时间,还是忍不住来了。

    先前殿内发生的事情,已有多嘴的宫人传入她耳边,她不由得看向林望卿,看他眉宇间愤懑与愁绪阴魂不散,好不容易养好的脸色又变得苍白。

    李钰心想,这副情态,哪有半分皇家子弟的从容?也难怪,毕竟她与青王相争时,他大抵还在南瓦城做等父亲打天下的小世子。

    把他困在宫里这么久了,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逃脱,完全一副沉溺在荣华富贵的模样,半分心计都无。李钰每回命人从库里拿几样稀奇物送过去,虽然林望卿嘴上不说,但面对李钰时,那是眼见着一天比一天更加松懈了。

    如今,李钰还留着他在宫中,一来是为了震慑宫外吴家的那几个人,二来么,也免得再有其他人打着他的幌子再来找麻烦。

    思及此处,李钰眉头一松,脸上已经挂满的似水般的柔情,低头朝宫人吩咐了几句。

    宫人去而复返,回来时已经带了暖好了的酒,呈到林望卿面前。

    “林公子,”宫人一脸恭敬,“陛下嘱咐了,暖酒温身,殿内炉火撤了,叫您喝杯酒暖暖身子,只是不要贪杯,若真觉得冷了、无趣了,可以乘陛下的轿辇回听风阁。”

    乘坐帝王轿辇,这是何其大的殊荣?

    殿内的其他人神色各异,似乎在探究宫人所言虚实。

    林望卿似乎是颤抖了一下,脸上带了不自知的感激,“谢陛下关心,望卿无事。”说罢,便将李钰赏赐的暖酒一饮而下,饶是这酒已是再轻口不过了,但林望卿还是被呛了一口。

    看着被呛红的脸,李钰心中不免轻叹,真是一副惹人怜的模样。

    察觉到李钰的眼神,林望卿不由得掩面,心中暗暗鄙弃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可以因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对她摇尾乞怜?”

    见流觞已经到了尾声,吴行之派人把听写的诗词呈上,给李钰品鉴。

    李钰粗略看了看,尽是些酸诗烂词,只是不得不应酬,不能伤了大家的颜面,便是随手一指,指了首清丽的诗,“这首不错。”

    说罢,吴行之倒是命人大声宣读起来。

    有胆大的便出言发问:“这首诗,好像并不是方才流觞所作?”

    “确实不是。”吴行之倒是大方承认,“诗会办了这么些日子了,若是前几日大家作的诗不呈上来给陛下品鉴,那不是浪费了大家一番才情?”

    这么好的理由,那人也不得不信服。

    “恰好,这是林公子所作。”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瞬间明白吴行之想要抬举林望卿了。

    为了抬举林望卿,而哄骗了这么多人作陪,尽管座下众人气愤不已,却是敢怒不敢言,谁会去触吴家的眉头?

    “哦?”李钰挑了挑眉,“倒是有缘。”

    “臣已备下热汤暖酒,”吴行之拱手行礼,“陛下可要歇息?”

    冬日还没完全结束,交谈间,夜幕便已悄悄降临。

    “陛下,这可是你答应了的彩头,可不要食言哦!”吴行之笑得坦然,仿佛此时最是寻常不过。

    李钰倒是没想到吴行之打的是这个盘算。

    他又不是不知道林望卿的身份……

    罢了,届时寻个由头走开便是了。

    李钰点点头,应允了。

    吴行之果然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想来不管李钰是怎么选,他也有办法让林望卿一定拿到彩头。

    李钰被引到听风阁,听风阁因檐上悬挂的风铃风吹声动而得名,只是自李钰命人引温泉水入宫之后,风铃声便不在了。

    氤氲雾气始终环绕着这座宫室,叮铃响声阵阵,仿佛就在耳边。

    是箜篌。

    “天气寒凉,”李钰吩咐道,“给外头演奏的乐师们铺上软垫,烧几个火炉。”

    隔着屏风,依稀可见背后人影憧憧。

    李钰有些尴尬地挪开眼,却不知怎么,人愈发糊涂起来,总是抑制不住地被屏风背后的人影吸引。

    看他被宫人褪下外衣,露出瘦削的身躯,一头乌发落下,如同上好的丝绸被沾湿,虽然看不清屏后人的神情,但是却莫名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愁绪,而这种美人蹙眉,却又是最吸引人的。

    空气中除了淡淡的硫磺味外,还有一种奇异的香。

    李钰反应过来,便想着要如何脱身。

    她自知自己色欲熏心,但不代表她就是只顾着享乐的人,无缘无故,她却平生欲望,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中招了。

    正欲说出借口,屏风后那人却以沐浴更衣完毕,款款走出屏后。

    像是动情了,林望卿平日里冷淡的瞳色染了几分水色,变得秋波动人,脸上红扑扑的,像是冒着热气,外衣只是随意被束住,露出白皙的胸。

    “陛下要走了吗?”林望卿哑声问道。

    似是不情愿,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有些闷……”李钰努力打起精神,看见有宫人去拨弄香炉,说道:“把香炉撤下去,开一下窗吧!”

    那宫人看了眼林望卿,点头称是,却不慎打翻了香炉,一时间,那香味更加浓烈。

    李钰皱着眉掩鼻,现在再收拾也没什么用了。

    因她与太傅又吵架了,导致她不敢临幸他人,素了这么些时日,却被挑弄了内心压抑着的躁动,只是林望卿此人是万万弄不得的,李钰只得暗地里掐了掐自己的腿,让自己清醒清醒。

    男人身上穿着的外衣实在是太过柔顺,行走间,亦能看见他跨中rou具的晃动,李钰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下因为药物而发生反应,流出馥郁的水液。

    “陛下,”林望卿坐下为李钰沏茶,“陛下这般着急走吗?”

    见李钰沉默不语,林望卿喉结不禁上下滚动,他不会如何主动。父亲生前,他是被保护得很好的贵公子,死后亦有父亲的后部悉心照料。

    “陛下从前说我长得像一位故人……”没话找话的他说完就后悔了,正如吴行之所说,青王始终是李钰的逆鳞,怎么可以随意触碰?

    “是。”听到这句话,李钰终于是意识回笼,“我们曾经有过几分亲近,”李钰顿了顿,看着林望卿的眼睛,认真地回答道:“可惜他太贪心了,不然他会是个好兄长,我自然也是个好meimei。”

    林望卿听得心惊,父亲进宫前,并未嘱咐什么,他当时也只是说进宫走个过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风声传来说先帝有意立父亲为嗣,再后来,便是父亲的死讯……

    他前半生过得无忧,后半生除了被走漏风声被李钰追捕外,竟然没有遇到任何大风大浪。

    “许是有什么误会呢?”林望卿无措地解释道。

    “有或者没有,已经不大重要了。”李钰语气微冷,“朕倒是好奇,谁与你说这些的?”

    林望卿一下子沉默下来。

    想也不用想,还不是听了吴行之的煽动?实在是愚笨!

    李钰轻佻地摸了摸林望卿的脸,哄道:“留你在宫中,朕自知名不正言不顺,是朕的错。”

    爽快认错,却什么承诺都不说。

    “你身子弱,早些歇息吧,我还有些政务未完成,先走了。”

    看着帝王轿辇出了宫门,吴行之悄然进了殿内,殿内熏香已经清理完毕,空气已经完全被硫黄的味道占据。

    “成了?”吴行之脸色淡淡,看着林望卿懊恼的神情,便已了然,“罢了,李钰确实有些本事,这么猛的药也能忍得住。”

    “你……”林望卿看着吴行之,声音弱了下去,“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什么,”吴行之脸上带着纯真的笑,语气却异常冰冷,“不过是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

    吴家太谨慎了,照他们的做法,不等个十年八年是不成了。

    “女子生育最是惊险,死伤难免,皇帝又岂能避免?”

    林望卿愕然,吴行之此人,远比他想象中的大胆,此举虽然异想天开,却又不是真的不可行,实在厉害!

    李钰命人把轿辇四处的帘子掀开,冰冷的风吹着,却怎么也吹不散欲望,烦躁之余,远处又吵吵闹闹起来。

    “是谁在哪儿?”李钰皱眉问道。

    宫人去而复返,回道:“是太傅与兰台的学士们在交谈。”

    是了,李钰想起来,那日吵完,太傅一气之下就说要行修书之事,李钰眼不见心不烦,自然是应了。

    远远望去,林州站在学士中间微笑着听他们侃侃而谈。而立之年的太傅站在年轻学士们的中间,有着一股沉淀已久的韵味,像是被人珍藏多年的美酒,还未打开就已让人觉得醇香。

    李钰撑着脑袋,大概是真的色欲熏心,她心中有了肖想,想要惩罚这个不听话的先生。

    “可要去驱赶?”宫人问道。

    “不必,”李钰当下论断,“你去派人传话,就说……朕有要事与太傅商议,叫他立刻来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