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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三十九节被拯救的所有人

    暗门后的路果然是盘旋向下的,几乎深不见底,好在台阶并不陡峭。周问鹤一手秉烛,一手拿着“无弦”,一步步迈进了地下的黑暗世界。周围一片静谧,烛光只能照到脚下的几级石阶,一股酸味夹杂在水银和泥土的腐烂气息里,飘散在在空气中时近时远。周问鹤觉得有一股压力,这股压力不仅仅来自于漆黑的四周,无声的环境或者酸味,他觉得自己正走在一口深埋于地下的漆黑寿材里,四面看不见的石壁正朝他无声地挤压过来,恍惚间,呼吸越来越困难。

    为了开解这种幻想,他试着同身后剑九的残骸说话。

    “比我想象的要长,你觉得呢?”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因为他不想让自己像个疯子,“也许我们应该吃完饭再下来的。”

    背后没有回应,只有冷硬黏湿的感觉传过来。

    “下面什么都看不见,恐怕我们还要走上一个时辰。”说道这里道人停了停,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忽然周问鹤停住了脚步,他踩在了什么东西上。道人俯身放低烛火,只看到零零落落几根森森白骨。“可怜人,”道人喃喃自语,“他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不,也有可能是从督邮顶上掉下来的。”这该死的地方,到底哪里算上哪里算下?

    他小心地挪动脚步继续向下,一盏茶时间后竟然又看到了一具尸骨。这具尸骨相对完整,胸口被一掌打碎,内力之刚猛霸道,简直不可思议。“跟上一具尸体差不多的年纪,身形也差不多,不过风干得比上一具彻底。”道人搞不清楚,他这是有心说给剑九听,还是在自言自语,有个说话对象让他好受了许多。他继续往下走了几步,这回他看到了一具面目全非,高度腐烂的尸体。

    “怎么回事,猫三怎么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这里有死人?”道人狐疑地打量死者,他发现这人身形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是谁。道人握紧了“无弦”,随时准备长剑出鞘,可惜,他的内力依旧没有恢复,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用剑拼上几招。

    “你来啦?”忽然他背后传来声音,周问鹤心中一凛,长剑险些脱手,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哪怕刚才的声音无比真实。这声音来自他背后的包裹,几乎是贴着他的后脖颈传来的,听起来y恻恻的,丝毫不像是活物,这也不奇怪,他背后本就没有活物。

    “你还真是乐此不疲啊。”这句话更清晰了,由不得道人在充耳不闻,随着声音,一股y冷的气息吹到了周问鹤的脖颈上,他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自己真的疯了?难道一切都是自己的想象?眼前这些尸体根本就不存在?他不敢往身后看,只能暗暗手上用力想要解开背着的包裹。

    “要怎么才能阻止你呢?”那个声音继续说,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感情,但是周问鹤却觉得他从那字里行间读到了无奈与愤怒,“可是……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呀。”

    周问鹤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疯,这个冷漠的声音,就像湖中的顽石一样y湿,这一定就是当日d庭湖上,借杨霜之口跟剑九说话的声音。他放弃了解开包袱的努力,扶着墙继续盘旋向下,果然,更多的尸体出现了,它们死法各异,死亡时间也不同,但是在道人眼中,他们都很熟悉,仿佛就是与道人朝夕相处之人。

    周问鹤没有恐惧,没有疑惑,他的神经已经渐渐麻木,他只想快点到达督邮顶端,看一看那个兴中断安抚之人。五脏六腑都在不规律地震颤扭结,他也不知道这是因为恐惧,因为激动,兴奋,还是愤怒,强烈的感情催动着他的脚步,耳畔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曾经,牺牲了很多很多,我以为为了更伟大的目的,这些牺牲是可以被接受的。直到有一天,我亲眼看到我的一个朋友被抛到祸端面前,像一个蛆虫一样死去……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牺牲了,一个人也不能牺牲,我要让所有的人都得救!”

    道人眼前又横着一具尸体,它与其它尸体的不同之处在于,尸体一侧摆着一把剑,这把剑样式古朴,通体乌铁打造,剑身上刻着两个小篆:无弦。

    死者是杨霜。他早就该想到,不但这个死者是杨霜,之前那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也是杨霜,确切滴说,这一路上遇到的,数不清的尸体,都是杨霜,周问鹤看到那些身形就已经有了这个猜测。

    道人加快了脚步,在之后的路程中,他又遇上了成堆的尸体,有的已经化作白骨,有的还没有烂尽,有的身旁倒着宝剑,有的则没有。

    “你以为你是到这里来吗?你已经来了无数次了!你以为这次会有什么不同?看看你脚下的死尸,你还要赔上多少条性命才够?”

    “这就是你的方法?”周问鹤已经怒火中烧,他并没有回头,也没有放慢脚下的步子,“这就是你所谓的,所有人得救的方法?”

    “没有人能从他们那里逃离,对于他们而言我们连蝼蚁都不是,至少在这里,还有不知真相的人可以幸福地活下去,他们可以有梦想,可以有希望,可以不用被恐惧折磨成疯子,你看一看外面的万家灯火,每一盏都代表着一个安稳的人生,他们可以依赖这个世界,他们可以相信这个世界,他们可以在这个没有惊吓的世界里平凡地生活死去,你问这是不是我的办法?对!这就是我的办法,我牺牲了我的一切才达成的办法!你一意孤行想要来破坏的方法,你来吧!”

    “你把这叫做‘活下去’?荒唐!”周问鹤双眼映出红丝,他觉得自己就像迷雾中的一团火,一切都混沌不明,只有自己的愤怒是确切无疑的,“一轮又一轮,一年又一年,他们过着同样的生活,他们不过是在一成不变地经历早已经历过千万次的命运,不!你没有拯救所有人,你连一个人都没有拯救,你不过是把他们变成了一具具自动的活尸来安慰你的良心!我看到的,只有一个因为内疚而陷入偏执的人所提供的拯救幻影。”

    “快乐是真实的,安全也是真实的,他们过完了一次又一次至正八年,体会了一遍又一遍活着的快乐,只要没有人揭穿,对于他们都是全新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我不满意,”周问鹤抬头,他已经走完了最后一级台阶,督邮峰顶的出口,就在眼前,“因为我们是人,我们不是木偶,就算我们是蝼蚁,我们也有选择接受蝼蚁命运的自由。”

    白色的月光洒在山顶上,一切都覆上了一层苍白的光芒。天空一颗星都看不见,抬起头凝视它,就像是凝视着一个深渊。侧耳倾听,只有远方d庭的水浪,督邮峰像是一个孤悬天外的世外桃源。周问鹤在山顶解下包袱,他发现许多又细又结实的藤蔓从剑九的五官里伸了出来,他叹了口气,试图抚上剑九的双眼,但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他的眼珠已经弹出了眼眶,似乎眼珠后有东西在往外顶。道人又往山下看了看,山下一片混沌,从这里只能看到另外一座稍矮一些的山峰,那座山峰也没什么风景,光秃秃的。道人有点失望,他没能看到猫三,那丫头与彭和尚在一起,应该不用自己再c心了吧。最后他来到早已在山顶等候的那个人身前,朝他拱了拱手,态度并不怎么恭敬。

    “彭和尚说,二十四年前,他是在一个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帮助下,才安抚了那个东西,我当时,就猜那个前辈会不会是你。”道人一面嘴上说,一面把衣服扎紧,他已经有了死战的觉悟,“毕竟能被彭和尚称为德高望重的,本来就没几个人,而知道我是周问鹤的,就只剩下了一个人。”一声低吟,“无弦”已经出鞘,道人看了看手中剑,又看了看眼前那个入苍松般的老者,“你在等我?张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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