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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话-雪

    台北的街道上,眾多路人全都抬头望着夜空发愣,任由雪花落在肩上。

    许多年轻人全都在那纷纷雪花中手舞足蹈、大吼大叫。

    似乎整个原本在旧轨道上运转的世界,都因为这雪而缓暂的停了下来。

    我快步衝过那些大叫的人群奔向捷运站,手上滑开罗慕筠的手机号码。

    她没开机。

    我用line、脸书、ig敲她,全都没有回应。

    当我衝出东门捷运站时,仍用line的免费通话与fb的连线通话轮着狂播。

    然后骂自己笨:「啊对……她手机没开机啊……」

    跑到青田街c-803时,我……已经喘到上气不接下气了。

    肚子里的汉堡薯条涛天翻腾。

    我脸色惨白的望着昏暗的客厅,一遍空无一人。

    必须找到木桐杉的机车钥匙才行。

    从这里骑车到女舍大概只要五分鐘,而我已经跑不动了。虽然考上驾照之后我仍总是给人载,但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罗慕筠。

    她……值得我今天晚上不计一切代价的去找她。

    我是指,不计一切代价。

    但现在,学长不在房间……我打电话,他也没开机。

    偏偏在这个时候?

    一阵小小的崩溃情绪袭来。

    我鞋子没脱,怒腾腾的走向张枫的房间。或许他知道木桐杉跑去那里。

    握住门把的瞬间,才想起张枫人在台中。而且他的房门,永远都是锁上的。

    怎么这个时候全世界都在跟我作对!?

    我宣洩怒气似的转动门把。

    房门竟然打开了。

    我愣愣的望着门把……这还真是始料未及啊…

    我一边自嘲,一边朝张枫的房内望去。

    那是一间附卫浴的八坪大房间,房里一切的一切全都一尘不染的。

    一张双人床靠在墙角,米色的羊毛地毯铺在地上,一旁还有个中型衣柜。

    双人床头贴了nanamouskouri与久石让的海报,一旁的纯实木书柜上摆着一整排的(我完全不认识)古典音乐cd以及一些外文书。

    澳美佳牌子的四尺高脚电脑桌上是27吋的imac苹果桌电。

    电脑旁边摆了一个柚木相框。

    相框里,两名黑头发的小男孩一高一矮正对着镜头微笑。

    看那模样,大约八岁或九岁。

    没了。

    整个颇大的房间,因为简单的摆设而略显空旷。

    纵然如此,空旷的房间除了这些东西以外,什么也没有。

    我强压着猛然加速的心跳将门把从内部锁上。

    迅速退回客厅将房门关上。像是刚偷了什么东西一样。

    突然身后,房门打开,暖色的灯光照进黑暗的客厅。

    「………张枫今天一早回去台中了。」杜子凌说。

    「原来你在家呀?」

    我望着对方手上的……那是他们国贸系在看的原文书吗?

    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杜子凌手上?

    「刚回来。」

    「帅哥学长,你今晚真的不跨年啊?」我问。

    他摇头。

    「要不要打给波米学姐啊?你如果打算跨年夜窝在家里苦读,就算是这种烂行程,我相信她也一定会二话不说马上赶到。」我开他玩笑。

    「波米去澳洲了。」

    「啊!?」我脱口惊呼。

    「打工换宿,在果园採草莓。」

    「什么时候的事?」我几乎不敢相信。

    杜子凌歪头想了想:「三天前吧?」

    「那…你………」

    我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见那头金发摇动:「她有她的人生。」

    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语质轻,语意重。

    有种给我平常不断累积力气,面对别人才能这般轻易说出口的感觉。

    突然他皱起眉头瞪着我。

    「倒是你……怎么这时候会回来?」

    「车…对!我要找木桐杉借车!」我听他这样一讲,才吓了一跳想起。

    「蛤?你要载人吗?」他满脸疑惑。

    「我没有…但…但……我必须…」我大急,语气散乱。

    机车钥匙飞过客厅。

    我伸手接下。

    「钥匙在我这,虽然不知道你要干嘛……去吧!别弄坏了。」淡淡的语气。

    我用看到菩萨的表情望向杜子凌。

    他被我这表情给逗笑了。

    「学长……」

    「干嘛啦?」

    「你知道一万次悲伤吗?」我想他一定知道。

    「啊?你在讲歌吗?我知道啊!逃跑计画。」他果然知道。

    「逃跑计画?」

    「嗯呀!乐团的名字,一万次悲伤就是他们唱的。你问这个是要?」

    「没……」我大力摇头:「我只是觉得…这首歌,实在非常好听。」

    然后我丢下一脸茫然的杜子凌衝向客厅大门。

    「谢了!!帅哥学长!!」

    -

    youtube:逃跑计划-一万次悲伤cover(卢苑呈)

    我在巷子里跨上野狼机车。

    n档,催油门。

    雪花落在我倾前的背上。罗慕筠弹吉他唱歌的影片画面出现在我的意识里。画面清晰。

    野狼怒吼,衝向学校女舍。

    「ohhoney

    我脑海里全都是你

    oh无法抗拒的心情

    难以呼吸」

    疾驶过几个巷口以及社区球场的边缘。

    空荡荡的街道上什么人也没有。

    大家都忙着去跨年了,不是孤身一人,就是想待在重要的人身边吧?

    经过三个十字路口。

    学校的外围矮墙轮廓现形。

    「tonight

    是否又要错过一个夜晚

    是否还要掩饰最后的期待

    ohtonight」

    柚芳楼,女舍前。

    我大口哈气,白烟不断从嘴里喷散。

    「没有喔……她没有在房间里。」舍监看着我。

    「蛤?」我傻眼。

    「她一个小时前刚出大楼,我亲眼看见的。」

    「她有没有说要去那里?」我追问。

    「没有…她什么都没有说。你找她是要……?」

    我转身衝向野狼机车。

    女舍监不知道在我背后鬼吼鬼叫什么。

    「一万次悲伤

    依然会有dream

    我一直在最温暖的地方等你

    似乎只能这样停留一个方向

    已不能改变」

    教堂前广场,野狼停下。

    我衝进空无一人的圣堂,但那里只有耶穌跟圣母玛利亚。

    「耶穌保佑……你快点出现啊……」我嘴里胡乱唸着。

    退回广场,我四处张望。

    没有,什么人也没有。

    就连三楼神父房间窗户也没亮灯。

    人都跑到那里去了?

    「每一颗眼泪是一万道光

    最昏暗的地方也变得明亮

    我奔涌的暖流寻找你的海洋

    我注定这样」

    我在红灯底下不断搓揉冻僵的双手。

    在这天杀的雪夜里骑车我居然没戴机车手套!

    我趁着四十多秒的红灯,打开野狼车厢。

    里面只有毛巾、一串保险套、喝剩一半的宝矿力、有裂痕的折叠镜。

    居然连机车雨衣也没有。

    红灯还剩十秒,我骂声连连的跨上机车。

    「ohhoney

    你目光里充满忧鬱

    就像经歷一遍飞行

    难以逃避」

    又一个红灯下,我在绝望中迈向这唯一有可能的方向。

    虽然想知道离放跨年烟火还剩多少时间,但我的手已经不想离开机车握把。

    就让它们冻在那边好了……

    我仰起被寒风刺痛的脸庞望向一旁的休旅车。

    不知为何车里一家子大小全都望着我张大嘴巴。

    我伸手往自己头上一探。

    「靠北!」

    我居然没有戴安全帽,从青田街骑到这里,一直都没戴。

    「tonight

    是否还要错过这个夜晚

    是否还要熄灭所有的期待

    ohtonight」

    在我育幼院的广场边缘停下。

    光鲜的白油漆建筑,屋里人声鼎沸,灯光照在满地积雪的广场。

    广场另一边的遥远角落。

    双人盪鞦韆,两隻脱了手套的手紧紧牵着。

    他们正抬头望着不断飘雪的夜空。

    我低头寻思……感觉罗慕筠也不在这里。

    我……是不是有错过什么地方……

    突然。

    没有锁头的铁门画面浮现,它是半开的。

    我往我们学校的方向望去。

    那山峦稜线……虽然遥远但依然可见。

    「一万次悲伤

    依然会有dream

    我一直在最后的地方等你

    似乎只能这样

    仅有一个方向

    已不能改变」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居然没遇到任何一名警察。

    真不知今天晚上我是倒楣还是幸运。

    学校大门,保全大叔正翘着脚在警卫室里看跨年演唱会的手机直播。

    直到我骑野狼衝过才茫然抬头。

    学校大cao场旁的市民大道上,星星落落的身影惊讶的望向我。

    这边是禁止骑机车的。

    但今天晚上我什么都不管了。

    野狼机车衝过人行砖上车道,然后…直往后山上骑。

    「每一颗眼泪是一万道光

    最昏暗的地方也变得明亮

    我奔涌的暖流寻找你的海洋

    我注定这样」

    大口喘气,白烟猛喷。

    我在文学院f栋底下将机车熄火。

    除了远处角落的莱尔富便利商店有光以外,四周空无一人。

    记得今天晚上,几乎整个文学院的都去参加人挤人的跨系烟火派对了。

    几乎。

    不断落下的雪花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我抬头望向f栋的屋顶:「highplace……」

    -

    我缓缓步上屋顶。

    这里的视野非常好,几乎可以一览四分之一个台北市了,只可惜101大楼仍被信义区一带的山峦挡住。不过纵然如此,这地方还是很适合俯视山脚下半个校园作画。环境清幽,没人打扰。

    然而今晚这里没有画,也没有画架。

    只有一名曾被画过的人,孤独的站着。

    她肩上积着雪,佇立在一遍雪柔的白花之中。

    那长发背影垂着头,望着山下那变成白色的淡暗世界。

    我望着眼前屋顶上这人生绝美的画面。

    深呼吸,缓缓往前踏步。

    我开口:「……太阳不见了、河里的鱼都不游了,学校里的每个人都厚厚裹着外套围巾快步走过,突然人们都停下了脚步。停下了脚步,抬头望着天空。」

    那背影一阵颤动。

    肩上雪堆滑落。

    「像是雨,从天空落下,但没那么快,是用飘的,轻飘飘的落下来。人们睁大了眼睛,看着初雪,落在自己的掌心上。」我于离她距离四尺处,驻足。

    那背影的双肩随着大口呼吸而上下起伏。

    我继续说。

    「每个人的表情像是孩子拿到第一次见到的糖果,先是用各种角度去看得仔细,接着将掌心伸到鼻子前闻一闻,最后舔一舔。」

    我说完,还真的将右手伸到鼻子前猛力一吸。

    「哎呀……是雪!」我假装惊呼。

    罗慕筠微笑的转过身来。

    穿着紫色厚大衣的她,模样看起来美得惊人。

    她打开有点冻哑的嗓子,也说。

    「大家都乐疯了…每个人都乐疯了……此刻雪花像落叶一样落下。在水泥地上越积越多,在屋顶上越积越多,在陆桥的扶手上越积越多,逐渐,整个世界都变成白色的了………大概就是这样,有画面了没?」

    我望着她那唇红齿白的脸蛋,长长的睫毛,笑弯了的眼。

    我闭起眼睛。

    我说:「好美。」

    突然,我有一股热泪盈眶的感觉。

    罗慕筠笑着问:「好美?你是在说雪吗!?」

    我张开双眼。

    「我是在说你。」

    她的热泪已爬满了整张脸。

    我衝过去抱住她。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