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韦舟的往事

    “你说的是这儿？”

    “是这儿。”韦舟眼睛亮晶晶地招呼她下台阶：“再下来一点，这儿人少些。”

    夏追跟着他往下走。

    这是江边的一处石阶，从人行道一直下沿到碎石丛生的江滩。前些天下了场大雨，江水上涨，淹没了石滩，也淹没了最下面的两级石阶。

    冬天晚出散步的人本来就少，又因为涨水而集中于最上面几级石阶。几个小孩在上头吵吵闹闹地玩耍，家长自顾自地谈笑，韦舟领着她向下，像是要直直走入大江一样。

    “还要往下吗？”

    韦舟恋恋不舍地眺了眼江面：“就这里吧，安全些。”

    “以前都是坐在最下面的那一级的，但是我忘了最近涨水。”他解释说。

    夏追“嗯”了一声，问他：“那就坐这儿了？”

    他点点头，手忙脚乱地去拉开书包，刚拿出一包纸，就发现她已经毫无顾忌地坐在了石阶上。韦舟郝然一笑，把纸放了回去，自己也一屁股坐下来，和夏追之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他性格绵胆子小，身体却单薄修长，此时坐在台阶上，饶是腿屈在下一级台阶，也显得分外窘迫。

    晚风带着潮冷的湿气，把二人的头发打乱，遮挡了眼睛。

    “以前我就住在附近，有时候不开心，放学了就经常跑过来坐会儿，看见别人在下面玩，觉得好羡慕。”韦舟开口说。

    “那不会更难受吗？”夏追问。

    “不会啊。”他有些惊讶，“看见别人玩得很开心，我也会觉得高兴一点。”

    是这样吗？她难以共情，转移话题：“你经常不开心吗？”

    韦舟犹豫几秒，回答道：“有一点吧，当时太在乎别人的话了，听到不好听的，又不知道怎么反驳，只能自己郁闷。”

    “那个时候我和我mama一起住，虽然没有现在富裕吧，但是过得也不错。”他羞涩笑笑，“我mama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虽然是单亲家庭，但是她给我的爱并没有比别的小孩少。”

    “后来我上初中了，就在这条街后面，原城外国语的初中部。初一时开家长会，我和我妈站在一起，有一个阿姨一直偷看我们，我没有多想。”

    “那天过后，学校里突然传起流言，说我妈做过一个有钱人的小三，我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他拧起眉说，“他们说的话……太难听了。”

    “开始我是不信的，但是他们说的细节和我妈都对得上……我不敢把这件事闹大，更不想让这些话传进我mama耳朵里，不管她有没有做那些事，她是我妈，她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来养我，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指责她的人就是我。”

    “那段时间我就经常来这里，其实我和顾其蔷也是在这附近认识的。”言罢，一阵诡异的沉默，韦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连忙偷瞄身边少女的反应，没在她脸上瞧见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江水崩腾不止，水波起了又伏，他鬼使神差地强调：“我……我和顾其蔷已经绝交了，我不会再理她了，真的。”

    夏追觉得莫名其妙：“哦。”

    她没在意，韦舟心底里有一丢丢失望，赶紧转移话题，继续说自己的事：“那一次我刚在这儿散完心，往回走的时候，看见有个人坐在那边的椅子上。”他指指上面小广场上的木头椅子。

    “她把我喊住了，她说她脚崴了走不动，问我能不能扶她一把，她要去路边打车。我把她扶过去，她说谢谢。”

    “后来又偶遇了几次，其实我们还蛮有缘的，慢慢就成为了朋友。她人很好，虽然有时间脾气爆了些，但是很勇敢，也很热心……我有时候想，我能像她一样就好了。”

    夏追忍不住嗤笑一声。

    “怎么了？”少年人偏头问。

    “有缘？”她似有讽意。

    韦舟却没有惊异，只是缓缓垂下眼皮：“那个时候我没什么朋友，其实，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就已经很好了，我不想想太多。”

    他只是单纯了些，又不是傻的，怎么会相信顾其蔷一个眼高于顶的富家千金成天没事干在江边晃悠，最初他以为对方是只是被他这张脸吸引，尚能假作不知地和她做朋友。可是回了韦家耳濡目染许多人情世故后，他便慢慢疑虑起来。

    夏追倒是因为他的话而挑眉一瞬：原来这家伙没傻透顶，而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韦舟抿唇，一双修长的手不自觉攥住了膝上的书包带。他长睫轻颤：“其实我知道自己没有什么长处。从小到大，我都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有人讨厌我，说我娘什么的，也有人表面上和我说话，背后又瞧不起我。其实没关系的，我不想去在乎这些人，我只想往好的地方看，你看，熬过了那段时间，现在我也过得很好。”

    他轻声说：“夏追，你不要在乎他们说的那些话，你多想想开心的事情……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的，只要挺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这是在教她如何自欺欺人地逃避吗？夏追觉得可笑，转头盯着他的脸看，直把他盯得脸烫：“怎、怎么了？”

    “没什么。”夏追移开目光，“谢谢你的安慰。”

    韦舟不安地笑了笑。潜意识里，他知道夏追和他是不同的人，但一想到她被人那个样子羞辱，他又忍不住觉得难受。他想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奈何嘴太笨，一开口就是自己那没用的处世之道。

    他想起温子言，那个十项全能的学生会长。上一次和他有交集还是露营的射箭比赛，他几句话就帮自己解了围。如果他是温子言就好了，他想，那就可以想办法让夏追开心一点了。

    天渐渐黑了，空气湿冷而浑浊。韦舟觉得该送夏追回家了，可是他太自私了，还想再和她呆一会儿，迟迟不肯开口结束这幻境一样的场景。

    夏追望着江面出神，她还在想今天的事。温子言说的“明天”是什么意思？明天开始处理还是明天解决好？明天摆平夏小艳两口子还是明天警告顾其蔷？

    她没指望姓温的能真正对顾其蔷怎样，他们有钱人的事情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哪有那么大的脸面让他得罪顾家的人。可是传单的事就要这么不咸不淡地揭过了吗？她今天甚至忍不住打了顾其蔷的脸，这件事又会遭到多大的报复？

    她真讨厌这种什么都不知道，全凭别人cao纵命运的感觉。

    除了自己，没有人是靠得住的。她又一次暗暗警告自己，要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可是要怎么实现呢——不管是秦烁还是温子言，她在他们面前弱小得如同蝼蚁，手里没有任何砝码，就连所谓的“合作”也只是温子言的临时起意，随时都可能被掐断。

    脑海中掠过温子言毫无感情的那句“因为我喜欢你”，她一怔。总不能真的要让温子言喜欢她吧？细细一想，这个馊主意居然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夏追失笑，她哪里有值得温子言喜欢的地方呢？

    “我的球！”童音打断了她的思路。有什么东西从她面前往下滚，等她再反应过来，发现韦舟已经伸腿拦住了那东西，是一个玩具皮球。

    几个小孩子惊叫着跑过来，看起来只有两三年级的样子。为首那个小姑娘把皮球揽到怀里，喘着气给他们道谢：“谢谢哥哥jiejie！”

    韦舟羞涩笑笑：“不用谢。”

    “幸好捡到了，不然滚到河里去了，我妈肯定会打死我！”小姑娘后怕地摸摸那球。

    一旁有个小男孩大喊：“笨蛋，那是江，不是河！”

    “我知道！”小姑娘大声说。

    几个小学生叽叽喳喳地闹了一会儿，有一个小姑娘偷偷说：“这个哥哥真好看。”

    夏追转头一看，真有意思，被小孩子夸也会脸红。

    为首那个小姑娘口没遮拦：“好看也是别人家的——我妈说不能当着别人女朋友的面夸男生！”

    那夸人的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韦舟大囧，脸红得像熟透了的番茄，磕磕绊绊地解释：“这不是我女朋友，这是我……”

    夏追看他实在费力，主动说：“我们只是朋友，你们快去玩吧，别往下走，很危险。”

    几个孩子笑笑闹闹地往上跑了，夏追活动了一番发酸的膝关节，这才注意到韦舟直勾勾的目光。

    她疑惑地望过去。

    “我们是朋友吗？”他小小声说。

    “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夏追挑眉。

    “没有！”这一次反应倒挺快。

    韦舟笑得像只小羊羔：“我们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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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欠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