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回国

    沈怿后来还是回国了，不过这可不是因为那个后妈的电话，或者是出于对无情无义的父亲的关心。是那个唤着沈怿“小怿儿”的外祖父，话里话外虽然只字不提宋烽，只说自己想念乖巧的外孙女了，不过是两个人在装糊涂罢了，沈怿也就没有拒绝，收拾收拾，就立马回国了。

    当沈怿的双脚踏上多年未见的祖国的时候，心中倒也不是激动与感伤，或许是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家庭琐事，让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初秋的天气，其实算不上冷，只是没来由的，沈怿觉得心底有点发寒。

    沈怿最先到的，还是沈宅。宅中佣人大概是提前知道了这“沈小姐”的到来，都面带着微笑，提前候在门口，还是颇有点阵仗的。不知道是佣人换过了一批，还是沈怿的记性不那么好，看来看去，总觉得面生，那一张张看着亲切的微笑，总是让沈怿觉得并不真诚。到了后来的某一天，沈怿才明白，其实并不是人家不真诚，而是自己心里藏了太多事，看谁都不相信罢了。

    没说什么话，沈怿只是微笑点头示意，得知了一下沈老爷子在哪之后，就径直前往了。

    老爷子在二楼的书房，沈怿转身起步，往周围看了一圈，还是五年前的样子，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偌大的房子，来往的人倒是不少，只不过可以交心的人，却是一个不在了。

    沈老爷子的夫人，其实在怀沈薇的时候，身子就不大好，原本按着医生的建议，这个孩子还是不要留得好，母体孱弱，要是强行生产，到时候母体受损事小，两条性命陷于危险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安当然是听取医生的建议，爱护自己的妻子，劝说着要放弃这个孩子。不过沈夫人倒是意志坚定得很，明明之前温温婉婉的一个女人，在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上，倒是格外坚决，她紧紧握着沈安的手，一双眼睛通红，却还是没有让泪水流下，说着这个孩子一定要生下来。

    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沈夫人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提前生产，情况危急。最后沈安在急诊室外等了一天一夜的结果，就是医生的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

    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个经历过战火硝烟依旧顽强活下来，在商海浮沉里也从来没有低过头的沈安，在听到医生的这句话时，泪如雨下，跌坐在医院冰凉的地板上，泣不成声。

    人们都道沈夫人糊涂，孩子未来还是有可能会有的，却这样搭上了一条性命。二十多年后，在沈薇郁郁而终，香消玉殒的时候，人们或许又会心生感叹，可怜沈家女人的悲惨命运。

    这么多年，沈老爷子原本有沈薇陪着，后来有沈怿陪着，只不过现在，倒是孤零零一个了。

    沈怿站在书房前的时候，想到的就是这些，一时之间，对于五年未见的外祖父，心里满是感伤，只不过她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外祖父的性子。再苦再痛也自己一个人忍着，断了牙，便和血吞。于是沈怿收敛了自己的神情，从悲怆变成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抬手轻轻叩响了门框。

    “小怿儿来了？进来吧。”

    沈老爷子的声音不可避免的有点苍老，不过还是流利有力。沈怿还从中听到了一点喜悦和期待。

    推门进去，见到的就是一个站在落地窗前的背影。

    沈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身高挺可观，有一米八左右，在那个时代倒也是十分板正的。加上在军中待过几年，见证了杀伐果断，身上的气质，就有了泠冽之感，即使马上就要过八十大寿了，沈老爷子还是精神奕奕的，腰板挺得直直的，头发虽然白了大半，倒还是可以称得上一句气宇轩昂的。

    只不过现在站在窗前，任着背后的阳光照在满是皱纹的脸上，代之事让人生出一种英雄迟暮的惋惜来。

    沈怿见到沈老爷子，脸上的笑容就更盛了，快步走到对方面前，二话不说就抱住了沈老爷子。

    “外公，我可太想你了。”

    独一无二的外孙女，出国的时候还是个豆蔻少女，细细嫩嫩的，吹弹可破的乖巧样子，五年不见，到当真是女大十八变。说是亭亭玉立，难免少了点意思，要说是媚骨天成，倒有点轻浮了。只不过沈家小姐，还是称得上一句风华绝代的。

    思念已久的外孙女在自己面前撒娇，沈老爷子只觉得自己心里跟添了蜜一样甜，笑弯了眼角，嘴里还有调侃。

    “嘴上说的好听，这些年倒是一次也没有回国看过我。”

    ……

    爷孙俩见面，自然是有不少话要讲。待到橘红色的夕阳透过落地窗，散在沈怿的黑发上，外头的佣人提醒着到了晚饭时间，两人才下楼。

    饭桌上，也是欢欢喜喜一片，沈老爷子难得有这样喜笑颜开的一面，连带着佣人们都觉得松快了不少。面对着满桌自己爱吃的菜，沈怿也是毫不客气，大快朵颐，到了晚饭的末尾，沈老爷子还是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说明天去看望一下你的父亲吧。

    沈怿应下了，甚至神情都没有一丝改变。

    兜兜转转，最后沈怿还是到了医院。

    说实话，沈怿对于自己的这个父亲，其实是不知道该秉持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的。你要说怨恨吧，那肯定是有的，背叛家庭，虚与委蛇，发妻去世几年就让情人登堂入室。但沈怿也记得这个父亲对自己的好，她记得小时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父亲抱着自己，将几岁的沈怿举高，满眼爱意。

    懂事之后，沈怿想过，会不会父亲对母亲的好，都是装出来的，会不会对自己的好，也只是逢场作戏。可是过了太久了，就到父亲年轻的脸庞在沈怿的脑海中已经一天天淡忘，久到连爱恨都淡了几分。

    纷纷扰扰，千丝万缕，沈怿有点烦躁，于是就索性放空了自己的脑子，站在医院的电梯里，只是呆呆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盛旻的宋总，当然住在医院的VIP病房，沈怿经过几个转角，第一眼看到的，是门外站着的两个高大男人。估计着是保镖，沈怿没有在意，径直走上前，垂着眼眸，说我是沈怿，来看望父亲。

    话说出口，沈怿便等着他们自觉让开，却不曾想其中一个男人，直接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臂。

    沈怿一惊，下意识甩开之后，藏起了眼里的愠怒，抬眼看向了那个男人。

    只见那是一个长相十分帅气的年轻男人，一米八出头的样子，看样子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样子，一双眼睛温柔，脸蛋白皙光滑，说一句吹弹可破也不为过，倒是不显娘气，反而给人一种温柔阳光之感。

    沈怿觉得他长得很好看，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存在了那么一下下，因为这个好看的男生，在被沈怿甩开手之后，竟然流露出了激动的神色，那双杏眼微瞪，情绪也让人看不清。

    沈怿不明就里，终究是不动声色，转头看了另一个男人，一副周正的样貌，倒是脸色如常。

    回转过眼，发现那好看男孩收敛了刚才那一副明显有点不得体的表情，沈怿就耐着心，直视着他的眼睛，重新说了一遍，“我来看我父亲，我是沈怿。”

    话音还没落，倒是眼前的门突然打开了，沈怿看过去，见到的就是一个美丽富贵的女人。

    沈怿早就料到了，眼前这个女人，就是陆念婷。多年未见，宋夫人这个身份她倒是处得心安理得，明明四十出头的年纪了，看上去却像才刚刚三十岁一样，想来是不用cao心家长里短，只安心在家里做富太太。其实要是沈怿放尊重点，也是要叫一句妈的。不过沈怿不是这样的人，虽说看不起陆念婷这样的狐媚，沈怿倒也没扔了礼貌，这会儿在陆念婷还没反应过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的时候，就开口。

    “宋夫人好，我来看我父亲。”

    末了嘴角还勾起了   一抹淡淡的微笑。

    其实沈怿不知道，在她腹诽陆念婷是狐媚子的时候，其实她的长相，大概更符合这个描述。多情的眼睛，调侃的语气，一副高高在上但是又让人牵肠挂肚的亲近感。

    说着也没有等陆念婷的回应，就直接侧身走进病房，看都没有看陆念婷一眼，就关上了病房的门。

    也不管这宋夫人是什么情绪，愤怒也好，羞恼也罢，沈怿可懒得管，也不屑与照顾她的情绪，这会儿直接朝着病床边上走去。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过亲眼看到自己父亲的时候，沈怿还是吃了一惊。

    说起来，沈怿也有十年没有好好见过自己的父亲了，因此她对于宋烽的认识，还停留在小时候那些模糊的记忆里。记忆里的男人意气风发，英俊潇洒，总是带着爽朗的笑声，只不过现在在病床上的男人，才四十多的年纪，就虚弱不已，面色惨白，和这洁白的床单有的一拼。

    想来是刚才听到了门口沈怿的声音，宋烽这会儿十分平静，只轻轻道了一句，来了。那样子，颇有一副病症晚期，看透生死的样子。

    声音也十分苍老，沈怿只感觉自己心里沉甸甸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情感。她原本以为自己再次见到父亲时，可能会生气，会怨恨，又或者是崩溃地哭泣。倒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最后的情况，就是两人一言不发，直视隔着虚无的空气对视。